发表于2024-11-23
“黑白阎连科”囊括了阎连科的“黑与白”——神实与真实,荒诞与感动,狂欢与纯情,先锋与质朴……一辑“中篇四书”,精选阎连科“经典、钟情”的十二个中篇,每本三篇,让读者以短的时间,读好的阎连科。
中篇四书为:《 年月日·朝着东南走·横活》《耙耧天歌·大校·乡村死亡报告》《天宫图·平平淡淡·瑶沟的日头》《黄金洞·寻找土地·中士还乡》。其中,《黄金洞》获第一届鲁迅文学奖;《年月日》获第二届鲁迅文学奖、第八届《小说月报》百花奖、第四届上海优秀小说大奖;被法国教育中心推荐为法国中学生课外读物;《耙耧天歌》获第五届上海优秀小说大奖;《大校》获第八届解放军文艺奖;《朝着东南走》获1999年《人民文学》优秀作品奖;《瑶沟的日头》获阎连科颁给自己的“钟情奖”。
阎连科,1958年出生于河南嵩县,1978年应征入伍,1985年毕业于河南大学政教系,1991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1979年开始写作,代表作有长篇小说《日光流年》《坚硬如水》《受活》《风雅颂》《炸裂志》,中篇小说《年月日》《黄金洞》《耙耧天歌》《朝着东南走》,短篇小说《黑猪毛 白猪毛》,散文《我与父辈》《北京,最后的纪念》等作品。先后获第一、第二届鲁迅文学奖,第三届老舍文学奖和其他国内外文学奖项二十余次。入围2013年度英国曼布克奖短名单,并获得第十二届马来西亚花踪世界华文文学奖。作品被译为日、韩、越、法、英、德、意、荷、挪威、以色列、西班牙、塞尔维亚等二十多种语言,在二十多个国家和地区出版。现供职于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为教授、驻校作家。
★只有经历了灾难幻灭的人,经历了死亡般窒息的人,才能够正视乡村社会的深层隐语,阎连科把那些痛感统统压在自己的身上,去为一个民族背负黑色的棺椁并踩出一道道的墓志铭。
——鲁迅纪念馆馆长,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孙郁
★连科天生具有奇幻的想象力,又是当代中国探索勇气的小说家,他的小说从不重复自己的写作经验,每一部都具有小说形式的探索性,开掘着新的令人喜悦的思想深度。
——复旦大学教授,文学评论家 陈思和
★阎连科有一种愣劲,强行穿过荒诞地带,有一种不妥协的精神。或许他本来就是中国当代小说家中的共工,他为什么就不能头触不周山呢?
——北京大学教授,文学评论家 陈晓明
★阎连科以一种令人迷恋的崇高挑战叙事的极限,他几乎所有的作品都提醒我们应当直面我们不敢直面的现实,记住我们可能已经忘却的记忆。
——文学评论家 程德培
天宫图
平平淡淡
瑶沟的日头
《天宫图》节选:
讲起这边的景况,人世似乎不大理喻,实际的事情,不仅是风光秀朴,物事原始,人世淳厚到被那边视为几近痴傻。路六命死的当儿,如是醉醺醺地走越一条搁置在夜间的胡同,胡同尽了,日头勃然出来,眼前便灿烂了一片明色。那边正是深秋,漫山遍野黄褐褐的枯萎,瘦年歉收的模样,已经明显地写在耙耧山上。然而这边,正值仲春,土地流动着活生生的气息,树木绿得可人心意。麻雀在树头上点点滴滴地跳着,蹬落的清凉气味在半空荡动不止。初死时,还有些惧怕,然而真的走进这条胡同,人也就十二分地悠悠了。待到胡同尽去,跨上一条黄土大道,看到这明净的日光,日光中尘埃飞舞的金星,以及艳红的天边,翠绿的林地,蓝瓦瓦的庄稼,心境便平和下来。原来所谓的死,也没啥大不了的事情,如同灯熄一样罢了,焉知死就不是一件好事哩。
说起死的事情,也是酝酿了许多年月,许多次数。路六命生在一个饥荒的岁月,那时候,山梁上的坟地,日渐扩大,头年的路家坟里,只有祖先的十七个墓堆。来年,就变为二十一个。第三年就是三十九个,路头村的人口锐减。原是一百来口人的村落,这时候仅余数十口人。翻过秦岭山脉,往陕西的西安方向去讨饭度荒的人们,终日在山梁的土道上成群结队。那当儿,路六命一岁,上有三姐二哥,已经饿死一男一女,埋过之后,爹说把老六扔到梁上去吧,过路人见他是个男娃,兴许捡走了。娘说扔了去吧,兴许是条生路。将他扔在一棵柿树下面。然在三日之后,再到梁上的柿树下边去看,日头烧饼样烤着天空,地上黄爽爽一片,路六命却端端地坐在路边的日光里玩耍,旁边放了一个做鞋用的糨糊碗,碗已被舔得锃光瓦亮,连身边的青草,都被他抓碎吃了一片。若从那时候核算过来,路六命该死不死,少说也有三次五次。还有一次是七岁时候,肺炎高烧,嘴角烧得上翘,眼珠翻白,医生说抱回去扔了吧。就把他扔在潮润的泥地等他死去,连装殓他的一个旧桐木板箱都已腾了出来。孰料他却在泥地睡了一觉,醒来依然活着。再有一次,他已十三周岁,从村头几丈高的杨树上跌下来,落进一边的悬崖,朝深沟里滚将下去,村人都说完了完了,没有命啦,然从沟口疯跑进沟底,却看见他正坐在泉水边上,一把一把掬水洗着身上的泥土。除了肩上擦掉一层薄皮,全身没有丝毫损伤。不过后来,倒是碰上真的灾难,在路边走着,人家扒房,一根房梁悬空落下,砸断了他的左腿。经官方商议,由房主出钱,把他送往洛阳正骨医院疗治,房主也答应了,去洛阳的车票都已打好。可在忽然之间,房主的儿子从县里学校回来,当了大队的支部委员,人家绝口不提治病的事,这样就终生瘸了下来。是年路六命十七,到了该成家的年龄。之后,苦熬了十余个年月,虽说家是成了,却埋下了他一生屈辱的种子。直到眼下,将至中年,孩娃也都好大,老婆说想和他离婚,那话是挂在了唇边,随时都可以摘下,在他面前放落一串。而他想死,也并不是一念之间的差误,也是有着一个漫长的春种秋收的过程。这一次,是真的死了。路六命走在土道上,路岸上的夹道杨树,呈出墨绿的颜色,凉爽惬意得无以言说,倒使人觉得有了几分落寞。口也似乎渴了,肚也渐渐觉饿。仲春天气,暖虽暖和,但走路到底费力。路六命这样刚有所思,就见有个十字路口,有卖茶水,有卖馍饭,一摸口袋,想起自己来这边时,倾其所有,把钱都留在了那边,只好远远站了片刻,默默地朝前走了。走了,又朝这儿回头三望。
“他真的身无分文?”
“他一生都身无分文。”
说到钱上,与路六命倒是有着一股生死不解之缘。
路六命十四岁那年,生产队长的老婆难产,七整八整,生了一天一夜,老婆差一点死去,生下的孩娃,却是一个怪胎。胎儿有三条小腿,两条正常,另一条有骨有肉。还有几个指头,在屁股上方,红红艳艳。队长让他老婆把脸转向床里,便一把将那怪婴掐了。队长出十块钱,差人将怪婴背去扔了。钱虽多,村人却都不为此心动,这时候路六命说钱给我吧队长,我去。初冬天气,风在梁上砰砰啪啪吹着,队长取出那张簇新的十元票,握着钱的这端,十元钱像一面旗帜样,猎猎作响。路六命接了那钱,从队长家扛出了一个竹篮,篮里塞满了从月子席下抽出的月子草,那草里就埋了队长掐死的男婴孩娃。那当儿路六命才十四周岁,十四岁他就开始臭名昭著,村人见他,无不要在路边擤下一串鼻涕。现在路六命死后,走在平坦的黄土道上,还能看见二十多年前他的那个瘦弱的身影,一瘸一拐,竹篮和死婴在他肩上一颠一荡,风把篮里的稻草吹得干裂嘶响。他把那婴娃背到十里外一条叫乌鸦沟的崖头,用力将竹篮朝沟里扔去。死孩娃从篮里漏落出来。那孩娃浑身冰青,圆圆的一团肉球,如一个紫色的鹅卵石样,划破初冬的寒色日光,迅疾地朝沟底跌下,稻草在半空七零八落,撒开来一片。乌鸦从半崖惊飞起来,铺天盖地飞在六命的头顶,青一块紫一块的叫声,暴雨样倾盆落下。从乌鸦沟回来,六命拐到镇上的国营食堂,吃了一碗羊肉烩面、一碗牛肉泡馍,肚饱身圆,嘴唇上硬了一层牛羊的黄油,回家把结余的八块四毛钱递给父亲。父亲拿手蘸了唾沫,查了钱数,一脚就踢在了他的腰上,把他从门里踢到了门外。就那年,父亲得了恶症,死在大雪封门的腊月,用那八块四毛钱扯了丈余新布,做了一套寿衣。从此,路六命开始了他替人扔婴、替人挖墓、替人抬棺的别样日月。
十字路口和那儿的馍饭茶水,被路六命远远丢在身后,他沿着黄土大道一直正西,身后的日光愈加温暖明净,路两旁的小麦苗,青乌乌浓密一片,没有地界,没有田埂,烈烈的青藻气息,河水样从他鼻下汩汩流过。前面有一缓缓土坡,黄土道慢慢爬将上去,宽亮起来,宛若一匹在日光中拉展的绸布。他一步一步朝坟上走去,行至半坡,无意间回头一望,竟看见那边自家的路头村里,人声鼎沸,一片慌乱。心下存了疑问,想如何就能看见那边的村落哩?迟疑着退了几步,站得更高一些,看到的果然就是耙耧山梁上的路头村。村头的那棵古槐,和古槐上十几年不用了却依然挂着的车轮锈钟,还有枝杈上的黄叶,枝头上黑黑一团的老鸦窝。路六命三脚两步上了坡顶,再次回过身来,连村里在檐下卧着的鸡、狗都看得十分明了。急忙忙地朝自家望去,见院里站了许多村人,李哥、王哥、邻家的四嫂、三伯,都在路五爷的吆喝声中,忙五忙六,一会拿来棍子,一会拿来绳子,然后在地上缠缠绕绕,捆成了一个担架。五爷说快一些、快一些,路六命就看见自己媳妇抱出了一床被子,李哥王哥抬出一个人来,将人放在担架上,拿那被子盖了,几个男人抬将起来,跑出院落,沿着梁路往镇上的医院跑去。砰砰啪啪的脚步声,一波一浪地涌进路六命的耳里。早时候你们干了啥,路六命把目光收回来,念叨说一天前若都有这份亲情,我也不至于不到四十就过世到这边儿来。他刚要离开,忽然看到身后站了一个老人,白发银须,面挂淡红的慈笑,说天还早哩,要看啥儿抓紧去看,下去这道坡儿,就啥儿也看不见了。路六命说不看了,看够了,好不容易得到这份清净。老人说真不看了?他说真不看了。老人说依着你的经历,也该死心塌地离开那边,到这边世界过闲适无忧的日子了。吃糠咽菜都好,路六命说,我早就想死了,在那边我受够了罪。老人在他脸上端详一阵,说真这样你就跟我来吧。
路六命跟着老人走下土坡,说你领我去哪?老人说到了你就知了,在那儿你还能见到你的村人。这样走了一阵,看见一方乡村,齐齐整整扎下许多院落,都是四合小院,都是泥墙草屋,各家门前有石有树,有鸡有鸭。人未至村,就闻到花香扑鼻,一股一股桃红李白的香味,从村里朝着村外弥漫。还能看见从谁家院里,伸向墙外的几枝石榴花,火红点点,喇叭样吹在村街上。问身后老人这是啥村?答说就是你家的路尾村,到这村就无路可走了。又说那边这边,一切的一切,多是相反相对,那边叫头的,这边称为尾,那边说高的,这边叫做低,那边说小的,这边就说大,且那边的同村同邻人,死了之后,到这边多能相遇,在那边受尽苦难的人,到这边大都清净闲适,无病无灾。这样说说话话,转眼到了村口,路六命忽然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叫,唤说我不到那边活着——求你们不要把我赶到那边……
路六命立下脚步,模模糊糊看见有四五壮汉,拖着一个小伙,皮影儿样朝村外走去,似要把他送到哪儿,小伙坚决不肯,挣扎拖拽,推推搡搡,还看见那小伙自己打着自己的耳光,泪水涟涟,说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路六命不免惊异,问说拉他去哪?老人说还让他去那边活着。
又问,他不想活着?
老人说,他好不容易才到了这边。
再问,为啥儿非让他去那边活着?
老人脸上浮过一层淡青,说他在这边偷鸡摸狗,白天不下地,夜间越墙跳窗偷女人,欠债不还,好吃懒做。路六命脸上立马有青有红起来,僵僵地如同凝着的云。
“是老人的话伤了他的痛处?”
“他想到了自家女人和他欠女人的债务。”
债务已是路六命的陈年旧账。路六命望着愈加模糊不清的那团人影,默默地把目光搭到远处,忽然就看到了十年前那个夏天,日头酷烈,庄稼地瘦黄一片,有挂着红舌的灰狗,在村头夹着尾巴走来走去。二十八岁的路六命立在自家门口,把目光投到梁上那条路道,痴迷一阵,看见媒人领着一个姑娘走来,慌忙瘸着回了屋,换上借来的新衣,帮娘将屋里的摆设归上正位,又去邻家借来几个鸡蛋,媒人也就领着姑娘到了门口。仔细说来,皆因六命腿瘸,又只能在红白事上干些下活的名声,闹得倾了家产,也没能讨下一房女人。这次是亲姨出面,到山里领了人家,答应给两千块钱,帮人家弟弟盖房娶媳。这桩姻缘才算系了两端,照说条件也够苛刻,两千块钱从哪儿飞来?然路家全都应了。正是午时,村里平平静静,人们都睡着午觉。让姑娘喝了白糖开水,吃了鸡蛋捞面,娘从里屋出来,把一个方方正正的大红纸包放在桌上,便约媒人、她的亲妹到门外纳凉。出去时她们将大门锁了。六命原没想到这姑娘清秀漂亮,抬头看时,才发现她眉黑眼长,高挑个儿,除了略微有些面黄,实在说不出她哪儿长相不妥。他说你多大啦?
她说十八。
他说我可二十八哩。
她说那桌上是两千块钱吧?
他说是哩,两千。
她说有钱我就不管那许多事情了,二十八也好、三十八也好,穷也好、瘸也好,我爹我娘死了,有这两千块钱,我就能替弟盖起三间土房,讨下一房媳妇了。这样说着,姑娘就去桌上拿钱,路六命一下横在了她和钱的中间。门外日光炽白一片,知了的叫声,凸凸凹凹地响满了院落。有一只花猫,卧在院墙上朝着上房偷看。六命捉住了姑娘的手,她说你松开我呀,有了那钱,我迟早会是你的人哩。六命不言,先是双手颤抖生汗,后就浑身哆嗦,汗流不止了。他用瘸腿踢倒了墙边的一领草席,把那姑娘放倒在席上。他解她的扣儿时候,她说你不信我吗?我拿了你两千块钱,我哪能不嫁你哩。她让他解了她的扣儿,让他脱了她的衣裤,让他仓仓皇皇做了那样事情。地上凉生生的感觉冷了她的全身。他热极,她却浑身冰凉。做完事情时候,他哭了,她却平平静静,说你把钱给我,我立马回去给我弟盖房娶媳,你们看好日子我就嫁来。他把桌上的红纸包儿拿来递她,她解纸包儿看时,他就跪在了她的面前。那纸包儿里没有钱,是一张写好的欠债契约,证明路六命成婚欠钱,共计两千款项,婚后至死必还。姑娘看罢契约,痴痴怔了一阵,就突然哇哇大哭起来,悲天悲地,把耳光风扫落叶一样抽打在路六命的脸上。六命就那么木然不动,跪在人家面前,任打任骂,脸上苍白着一层浮云,一句接一句说,我会还你钱的,我会还你钱的。
“那姑娘就嫁了他吗?”
“她是他的人了,她理当要嫁。”
直至眼下,十年光阴流水而过,路六命的脸上还火火辣辣,感到女人小竹掴在脸上的耳光,依旧红艳艳地疼着。他同老人入村慢行,穿街而过,果然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路大明、路黑狗、张三才、小兔子,还有村头的洪家的寡妇。路大明是生了癌症死的,路黑狗是贷款做笔天大买卖,生意折了,欠下永生还不完的款子,就一头栽进了汽车的轮下。至于寡妇,似乎是和人家哪个男人扯连不清,同族人又坚决不允她改嫁异姓,她说去河里打水,便一头扎了下去。其时,路六命都曾给他们挖过墓室,抬过棺材。他立下步子,半旋回头,朝身后长望一眼,冷丁儿奇怪起来,果然如老人说,离开那道土坡,确实看不到那边的耙耧山脉,看不到路头村和村人们,他想抬他去医院的村人们,一定在山梁上风风火火,一团儿朝着镇上卷动。女人小竹,也一定抱着他几岁的孩娃,忙不迭儿跟在担架后边,气喘吁吁,汗流如注,一绺绺头发,粘在了宽亮的额上,她时不时地腾出手来,擦抹一把。孩娃的鞋也一定掉在地上一只,小脚儿凉得晶莹透亮,小竹还浑然不知,忙忙乱乱地跟着担架疯跑。他贸然地想喊女人一声,告诉她说孩娃的鞋掉了,张开了嘴,却猛地想到自己已经穿越胡同,离开那边到了这儿,于是,便又拢了嘴巴,想你就疯跑去吧,你不是日日都吵着要和我离婚,不是盼着我路六命早一天死掉离开那方世界嘛。
“她真的这样?”
“她一生都在恨他。”
……
黑白阎连科(总序)
阎连科
被这一丛书名所吸引——“黑白阎连科”,也就有了欣喜和欣然,感激着编辑和出版社支持这书出版的同仁们。
我是一个相当矛盾、纠结的人,不相识的多说我好,而相识之后,便不再这样说道。继续近之,更想远之,所以朋友偏少。既怕别人认真了解,又常常渴望别人真正了解。一旦成为朋友,便总是想着肝胆相照。然倘若有了生死牵累,自己也没有把握自己会有怎样的情举义措,会背叛还是会执著情念,生死相依,同归暗黑的末路。总之黑白混淆,矛盾到扯不清明,难说二一。就我自己静心去想的时候,也不会把自我当做一个甚好或甚坏的东西看待。常想在这世上,其实你也是一个错人罪人,不知有过多少错事恶念。想有一天拿笔去回望自己,如果胆略和勇气可以让我把自己的魂灵剥开来看,那人不知该是怎样的虚妄和丑陋,只是伪装,只是理想,只是一种执著和克制,才使大家看到了我今天的嘴脸、今天的这副模样。
盼望有一天可以养大育壮剥开自己灵魂的勇气,可以写出《忏悔录》那样的一部书来,让真正的坦荡回到体内;让混沌的黑白成为清明的界限。现在,不仅我没有赤裸的勇气,也还没有挨到那个时候。
说到我的文学、我的写作,本是沿着自己的感悟执著地走,可其结果,却成了今天这副怪样。让人议论,让人黑白,让人感到矛盾和混淆。争论是不消说的。骂和嘲弄,我也都能听到猜到。也都知道说好的不仅是对我文学的尊重,也还多少有着中国人的那份情义支持。对支持说好者,报以情义;对骂和嘲弄,细听细辨,淡然处之。别人说你是中国最受争议的作家,说你某某作品最好,或最为垃圾,我都听着想着,修正着,固执着,黑白混淆着。这套十二册的丛书分为“中篇四书”、“散文四书”和“长篇四书”,很可惜另有“四书”大家无法看到。即便不看那些,这三丛“四书”,也足可以让大家看到阎连科的文学黑白,在混沌中试图清明出一条文学的楚河汉界。总之这一丛选打开了阅读的门扉,是为了阅读的便捷,是认识的洞开和撕裂,是让人知道,他(它)终归是他(它),不是别的,不是别人;也是为了因阅读而让人对阎连科和他写作的黑白,有所了解与辨析。
不希望你理解他(它),只希望你明白他(它)。
不希望你热爱和喜欢他的文学和写作,只希望你认识他的文学和写作。
如此而已。
2013年8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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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分今年冬天就读阎连科了。不过双11买书送货简直太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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