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和素食主义有关的理解观念史的方式,是由多姆布洛斯基(Daniel A. Dombrowski)所提出的,它的重点是观念的“间歇”或“起死回生”性质:“经常,一个观念被提出来之后会被奉为真理一阵子,然后被忽视,最后被重新发现。但是如果此观念被忽视太久,重新发现它的人可能会认为自己是发现者。”2多姆布洛斯基认为,我们应该将西方的哲学素食主义视为“在古希腊存在将近1000年的观念……然后,奇怪地消失了近1700年。在这漫长的蛰伏期之后,这观念只剩下灰烬,从灰烬中生出了当代哲学素食主义的凤凰。”3因此,支持素食主义的论调重新被确认,其方式就像西方思想史周期性地出现,诸如希腊怀疑论、中世纪唯名论、休谟怀疑论、苏格兰常识派、逻辑实证论、日常语言哲学,以及“哲学终点”等理论的反形而上学观点。然而,不同之处似乎在于一个和素食主义有关的事实——至少如果我们采取多姆布洛斯基的立场的话——即,这是一个重新发明轮子的过程。
当然,有不少人对于我们能否向历史借镜抱持否定看法。我们都知道“不能记取历史教训者注定要重蹈覆辙”的睿语。5这句话可能会被某些人理解成告诫,而非宣称详细检查历史可能使我们获益。但是别的看法甚至更为负面。例如,黑格尔认为“经验和历史教导我们的是,人民和政府从未向历史学习,更遑论依据历史的教训而行事。”6亨利·福特(Henry Ford,1863—1947)一度做出著名的宣告:“历史多少是骗人的假话。”黑格尔大概会将理念史排除在他吹毛求疵的概论之外,否则他将不知如何解释,为何他对这么多主题——哲学为重要项目之一——的探讨,是以极度小心而高度自觉的方式在历史脉络中构建出来的。对黑格尔而言,正确的观念是从肥沃的苗床顺理成章长出来的,后者乃是由过去的直觉想法、模糊概念、见解,以及部分正确的理解企图所构成;正确观念是从寻求知识的试误法(trial and error)过程长出来的。那么,我们或可合理地预期,对现代素食主义背后所蕴含的理念做一番探讨应当会有所报偿吧。7
然而,在此我们也会遇到反对者。《宗教与伦理百科全书》(Encyclopedia of Religion and Ethics)里一篇有关素食主义文章的作者声称:“就这个特定的主题而言,我们不可能从历史的任何记录得出有关现代问题的正确推断。”8这样的陈述出自一位宗教研究——必然是关于历史研究的领域——学者似乎很令人吃惊。我们最好忽略这样的意见,因为,虽然我们承认,知道过去素食主义的趋势无法告诉我们关于目前趋势的所有必要知识,这样的历史知识却因几个理由而有所助益。第一,它显示素食主义在我们时代或任何其他时代并不是孤立的或流行一时的反常现象。第二,它阐明某些特定论点的起源,以及它们在历史进程里的不同陈述与引申。第三,它解释素食主义及其著名支持者如何和某些历史脉络产生关联。第四,也是对我们最重要的一点,它使我们认识到素食主义之支持立场的多样起源,借此领会素食主义的复杂性与力量。这些不同的面向,若把它们完整地放在一个素食主义理论与实践的全面历史研究架构里,最能有效地加以探索;关于此,建议读者参考本书“建议书目”中所列著作。9我在本章中的目标则谦逊得多:将支持素食主义之当代论点和重要的历史先驱作一联结,并仔细检视古代先哲波菲里(Porphyry,约公元234—305),借此阐明素食主义的某些早期观点有多么“现代”。
在西方,一般认为毕达哥拉斯(Pythagoras,约公元前580—前500)是第一个规定信徒要吃素的著名思想家。他的看法受到许多来源的影响,包括奥菲士教(Orphism)、祆教(Zoroastrianism)和埃及宗教,大概还受到赫西奥德(Hesiod,活跃于约公元前800年)著作的影响——他说神祇只享用“纯粹而无血的仙果”14。虽然毕达哥拉斯自己的著作完全没有存留下来,他的哲学却可以从其他作者的若干著作推断而得,包括奥维德(Ovid,公元前43—公元17)的《变形记》(Metamorphoses)、里尔帖斯(Diogenes Laertius,约3世纪初)的《杰出哲学家之生平》(Lives of the Eminent Philosophers)、普鲁塔克(Plutarch,约46—119)的《道德》(Moralia),以及波菲里的《论禁食动物食品》(On Abstinence from Animal Foo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