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布拉德伯裏大師緻敬特輯
嚮心中的大師緻意 幻想就是zui好的時光機
如果遇見 狄更斯 | 王爾德 | 海明威 | 愛倫?坡
你會對他們說什麼?
每本書都是一把上瞭膛的手槍。——雷?布拉德伯裏
他是SFWA大師奬、世界奇幻終身成就奬、布萊姆?斯托剋終身成就奬得主,一位在科幻、奇幻、恐怖小說三界都獲得終身榮譽的類型文學大師。
他曾收獲“地攤雜誌詩人”的稱號,卻以科幻小說傢的身份登堂入室,摘得美國國傢藝術勛章、普利策特彆褒揚奬、法蘭西文學藝術司令勛章。
他的代錶作《華氏451》喚醒瞭人們對審查製度的深刻反思,《火星編年史》激勵瞭無數宇航員嚮太空進軍,但你可知他還有數百篇小說散落在舊雜誌的犄角旮旯裏,等著被人記起。
他著作等身,中文譯本卻寥寥無幾。此番我們引入瞭他的短篇自選集,雷?布拉德伯裏迴顧自己六十年創作生涯,親自挑選齣100個喜愛的短篇故事匯集成冊。這些曾發錶在《紐約客》《花花公子》《時尚》等知名雜誌上的短篇小說,以奇詭的想象力和驚人的敘事技巧,勾畫齣一個個異彩紛呈的幻想世界。
如果遇見狄更斯、王爾德、海明威、愛倫?坡……你會對他們說什麼?
且看老雷藉幻想之力穿越時光,復活昔日的文壇ju星,為他們安排另一段精彩人生。
幻想文學大師雷?布拉德伯裏迴顧自己六十年創作生涯,親自挑選齣100個喜愛的短篇故事匯集成冊。這些曾發錶在《紐約客》《花花公子》《時尚》等知名雜誌上的短篇小說,以奇詭的想象力和驚人的敘事技巧,勾畫齣一個個異彩紛呈的幻想世界。
(美) 雷?布拉德伯裏(1920-2012)Ray Bradbury
科幻大師雷?布拉德伯裏是二十世紀重要的美國作傢之一。他1920年齣生於美國伊利諾伊州,1943年開始專職從事寫作,代錶作品有長篇小說《華氏451》、短篇小說集《火星編年史》等。除瞭小說,他還著有大量詩歌、戲劇和電視電影劇本。
布拉德伯裏的作品涵蓋瞭科幻、奇幻、恐怖等各種類型,因對類型文學的傑齣貢獻,他先後贏得瞭世界奇幻終身成就奬、甘道夫大師奬、布萊姆?斯托剋終身成就奬、SFWA大師奬等殿堂級榮譽。
布拉德伯裏的作品文筆優美,富有詩意與哲思,在主流文學界引起瞭巨大反響,他也因此被視為“將現代科幻領入主流文學領域的重要人物”。2004年,時任美國總統小布什為布拉德伯裏頒發瞭美國國傢藝術勛章。2007年他又以小說傢的身份獲得瞭普利策特彆褒揚奬和法蘭西藝術及文學司令勛章。
2012年6月5日,雷?布拉德伯裏以91歲高齡病逝於洛杉磯。時任美國總統巴拉剋?奧巴馬在悼詞中稱贊“他的敘事纔華重塑瞭我們的文化,拓展瞭我們的世界”。
布拉德伯裏的敘事纔華重塑瞭我們的文化,拓展瞭我們的世界。 ——巴拉剋?奧巴馬,第44任美國總統
布拉德伯裏之於恐怖小說,正如D. H.勞倫斯之於性愛小說。
沒有雷?布拉德伯裏,就不會有現在的斯蒂芬?金。 —— 斯蒂芬?金,恐怖小說大師
在科幻、奇幻和想象力的世界中,他是不朽巨人。 ——斯蒂芬?斯皮爾伯格,著名電影導演
如果沒有雷?布拉德伯裏,我們生活的世界便少瞭一道風景。 ——尼爾?蓋曼,著名奇幻小說傢
將現代科幻領入主流文學領域的重要人物。 ——《紐約時報》
自 序
惡 龍
蕭伯納-馬剋5號
時間的把戲
乞力馬紮羅的歸魂
詩 篇
臨終禱告
快樂機器
浴火之凰
東方快車一路嚮北
葛底斯堡下風嚮
2004年5月:火星的地名
2005年4月:厄捨府續篇
永恒與地球
死神與少女
伊卡洛斯?濛戈爾費埃?萊特
喬治?加維變形記
小 小
砰!你死瞭!
矮 人
鬍安?迪亞茲的畢生之作
草 場
夏夜軼事
電 車
夏日遇見狄更斯
乞力馬紮羅的歸魂
刊於《生活》(Life)
1965年1月22日
仇春卉 譯
清晨,我開著卡車到達瞭目的地。昨晚我一整夜都在開車,因為之前我在汽車旅館睡不著,決定乾脆一直趕路。太陽剛剛升起的時候,我到達瞭凱徹姆① 和太陽榖附近的山嶺。我覺得很高興,自己一直在開車,沒閑著。
開進這個小鎮的時候,我並沒有抬頭遠眺那座山。我擔心如果我看它哪怕一眼,都會鑄成大錯。彆看墳墓,這一點非常重要。至少這是我的感受,而且我現在隻能跟著感覺走瞭。
我把卡車停在一個古舊的酒館前,然後在小鎮裏逛瞭一圈。我呼吸這裏的空氣,清新,甜美。我還找幾個人聊瞭聊。首先是一位年輕的獵人,可我隻跟他談瞭幾分鍾,就知道他搞錯瞭。然後我找到一位長者,可他也好不到哪兒去。最後我遇到一位五十歲左右的獵人,這纔找對瞭人。我要尋覓的所有東西,他都知道,或者說都能感覺到。
我給他買瞭一杯啤酒,我們聊瞭許多閑話。接著我給他買瞭第二杯啤酒,慢慢把話題引到我此行的目的和找他說話的原因上。我們沉默瞭一會兒,我耐心地等著,並沒有流露齣心中的不耐煩。我在等獵人主動說起三年前的事。他當時開車去太陽榖,在路上遇到一個男人。他與此人也在這個酒館坐瞭下來,一起喝啤酒,聊起去荒山野嶺打獵的事情。我在等獵人告訴我,他遇到的這個男人是什麼樣子的,以及他對此人有什麼瞭解。
獵人盯著酒館的牆壁,卻仿佛在眺望外麵的高速公路和群山。終於,他打起精神,平靜地說起瞭往事。
“那個老人,”他說道,“唉,路上的那個老人。唉,那個可憐的老人。”
我等著。
“我一直都沒辦法忘記那個走在路上的老人。”他一邊說一邊低頭看著杯中的啤酒。
我喝瞭幾口酒,感覺很不舒服。我覺得自己老瞭,很疲倦。
沉默還在延續,於是我拿齣一張本地的地圖,攤平瞭放在木餐桌上。這時候是上午,酒館裏隻有我們兩個顧客,所以很安靜。
我問道:“你最常遇見他的地方是這裏嗎?”
獵人用手觸碰瞭地圖三次。“我過去常常見到他在這一帶行走,沿著這裏,然後他還會在這裏橫穿。那個可憐的老人,我本來想叫他彆在大路上行走,可我又不願意讓他覺得受到傷害或者侮辱。像他這樣一把年紀的人,你不能去教育他彆走大路,免得被車撞飛瞭??你不能對他說這樣的話。要是他真的被車撞瞭,那也沒辦法。你會對自己說,這是他的事情,彆多管閑事,該乾嗎乾嗎。他真的是一把年紀瞭啊。”
“他是一把年紀瞭。”我把地圖疊好放迴口袋裏。
“你和那些人一樣是記者嗎?”他問道。
“我和他們不太一樣。”我答道。
“我不是故意把你和他們相提並論的。”他說道。
“你不需要道歉。”我說道,“這麼說吧,他有許多讀者,我也是其中一個。”
“哦,沒錯,看他書的人可多瞭,各種各樣的讀者,包括我本人。我這人,一年到頭也不會碰一下書,卻隻看他一個人的。我覺得我最喜歡的是關於密歇根的那些故事。尤其是打魚題材,我覺得打魚的那些故事寫得真好,過去從來沒有人像他那樣描寫打魚,可能將來也不會有瞭。當然,鬥牛的故事也不錯,隻是有點兒遠。有些牛仔就特彆喜歡那些故事,他們一輩子都和馬、牛、羊打交道,我猜對於他們來說,這裏的牛和彆處的牛都是一樣的。那個老人寫過一些發生在西班牙的故事,我認識一個牛仔,他把這些故事裏麵和鬥牛有關的章節反復看瞭四十遍。我敢發誓,如果他去西班牙,馬上就能齣場鬥牛。”
“我覺得,讀完西班牙係列裏麵的鬥牛故事之後,我們所有人都會有這樣的感覺。”我說道,“在我們一生中,至少會有這麼一次,我們會覺得自己可以去西班牙,可以去那裏鬥牛。或者我們至少可以參加晨跑活動,趕在奔牛前頭飛跑;在終點不但有美酒,還有你最心愛的女孩,等著和你共度一個悠長的周末。”
說到這裏我打住瞭,默默地笑起來。因為我突然發現,我的聲音竟然在不知不覺中陷進瞭他說話的節奏裏。也不知道我是受他話語的影響,還是被他雙手的擺動所左右。我搖瞭搖頭,不說話瞭。
“你去過那個墳墓瞭吧?”獵人問這句話的時候,似乎知道我會說“去過”。
“還沒。”我答道。
這個答案讓他始料不及,可是他努力掩飾心中的詫異。“他們都會去墳墓那裏。”他說道。
“我和他們不一樣。”
他搜腸颳肚,想找一個不失禮貌的方式來問我。“我的意思是??”他說,“你為什麼不去呢?”
“因為這個墳墓不適閤他。”我說道。
“可話說迴來,等你要進墳墓的時候,哪有墳墓是適閤的呢?”他說。
“不是的,”我說,“墳墓有閤適不閤適之分,正如死的時機也有閤適不閤適之分。”
他點瞭點頭。我說的這句話,他就算不是完全認同,至少也從中嗅齣瞭一點真理。
“當然瞭。我就認識不少人,死得簡直太完美瞭。”他說道,“你總是能感覺到,是的,這個時機就最閤適瞭。我認識一個人,坐在餐桌前等吃飯。他老婆從廚房端瞭一大碗湯齣來,發現他還坐在那裏,卻已經死透瞭。他老婆當然很慘,可是,我的意思是,他那種死法不是挺好的嗎?又沒有生病,什麼問題也沒有,就是坐在那裏等著吃晚飯,突然就死瞭,也不用知道晚飯到底上瞭沒有。就像我的另一個朋友,他有一條老狗,已經十四歲瞭。那狗瞎瞭,活得特彆纍,他終於決定把狗帶去獸欄人道毀滅。他把那隻又老又瞎又疲倦的狗放在車前座,狗舔著他的手,我的朋友覺得很難過。就在去獸欄的路上,狗一聲不吭地死掉瞭,就死在車座上。它好像早就知道要去哪裏,要去乾什麼,所以選擇瞭一個更好的方式,主動把自己的靈魂交齣來——來,給你!你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對吧?”
我點瞭點頭。
“所以你覺得,對於那個人來說,山頂的墳墓並不閤適,對吧?”
“就是這個意思。”我說道。
“你覺得一路上會有各種各樣的墳墓供我們大傢選擇嗎?”
“可能吧。”
“如果有辦法預見這輩子的事情,我們會不會做齣更好的選擇呢?臨死前,我們迴望這一生,”獵人說道,“我們會說,真該死,某年某處纔是正確的時間和地點,另外一年或另外一處是錯的。必須是在那一年,在那個地方。我們會這樣說嗎?”
“會。如果我們不主動選擇,就要被迫接受一個時間和地點。”我答道。
“你這個想法真好!”獵人說,“可是幾個人能有這樣的覺悟呢?一場派對的金酒喝完瞭,大部分人都不會離場。我們不夠聰明,所以賴著不走。”
“賴著不走。”我說道,“真可惜。”
我們又要瞭更多啤酒。
獵人喝瞭半杯,擦瞭擦嘴。“對於那些不閤適的墳墓,你能怎麼辦?”
“就當它們不存在。”我答道,“或者,它們像噩夢一樣,終究會消失的。”
獵人笑瞭一聲,笑得很蒼涼。“天哪,你真是個瘋子。不過我喜歡聽瘋子的瘋言瘋語。來,再來幾句。”
“說完瞭。”我說道。
“你就是‘復活與生命’① 嗎?”獵人問道。
“不是。”
“你準備說‘拉撒路齣來’② ?”
“不是。”
“那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隻是想在大限將至之日,”我說道,“能選擇閤適的地點、閤適的時刻、閤適的墳墓。”
“快乾瞭這杯吧,”獵人說,“你需要再喝點兒。到底是誰差遣你來的?”
“我??”我答道,“是我自己要來的,當然還有些朋友。我們一共十個人,湊瞭錢,選齣我一個人辦這件事。我們就在路邊買瞭那輛二手卡車,然後我開著它穿州過府。一路上我經常打獵釣魚,練就一副好體格。去年我在古巴,前年夏天我去瞭西班牙,再前一年的夏天我是在非洲過的。我總是會想很多東西,這也是他們選中我的原因。”
“選中你做什麼?你能做什麼?該死的!”獵人的語氣很緊迫,開始有點兒暴躁。他搖頭說道:“你什麼也乾不瞭!一切都已經結束瞭。”
“未必。”我說道,“跟我來。”
我走到酒館門口。獵人呆坐瞭片刻,仔細端詳我的臉——剛纔我說的那一番話,在他臉上激齣瞭明亮的火花。他咕噥瞭一聲,終於離開座位走過來,和我一起走到酒館外麵。
我指著路邊,我們一起看著停在那裏的卡車。
“我以前見過這種卡車。”他說道,“我在電影裏看見過一輛類似的。他們就是坐著這種卡車去捕獵犀牛的吧?或者是獅子和其他猛獸。至少是開著這種卡車環遊非洲?”
“你的記性很好。
“可這裏沒有獅子!”他叫道,“沒有犀牛,也沒有水牛,我們這裏什麼也沒有!”
“真的沒有?”
他不迴答。
我的車門敞著。我走上前,手扶著卡車。“你知道這是什麼?”
“我從現在起就扮演一個傻子吧。”獵人說道,“這是什麼?”
我輕輕敲著車前的擋泥闆,敲瞭很久。“這是一颱時間機器。”我說道。
獵人的雙眼圓睜,隨即又眯起來。他用一隻大手拿著酒杯呷瞭一口,然後點頭示意我繼續。
“這是一颱時間機器。”我重復道。
“我聽到瞭。”他說道。
獵人繞過這輛狩獵卡車,站在路中心看著它,卻沒有看我。然後他繞著卡車走瞭整整一圈,最後迴到人行道上,盯著加油口的蓋子。“這車省油嗎?”他問道。
“我還不知道。”
“你什麼都不知道。”他說。
“這是我第一次開這車上路,”我說,“這次旅程還沒結束,我怎麼會知道呢?”
“這種東西用什麼燃料?”他問。
我保持沉默。
“你把什麼東西灌進去?”他又問。
我本來可以迴答:深宵苦讀,長年纍月通宵達旦地看書。我在雪山峰頂看書,在西班牙的潘普洛納午讀,在佛羅裏達海岸綫附近的小溪裏或者小船上看書。
我本來還可以答道:我們十個人一起用手摸著這颱機器,每個人都想著它,相信它,觸摸它,把我們的愛灌注給它。他的文字早在二十年、二十五年、三十年前就在我們心中留下瞭烙印,我們把這些印記也傾倒進去。這颱機器裏融匯瞭許許多多的人生、記憶和愛。你所說的燃料、汽油,或者彆的什麼名堂,其實就是這些東西。還有巴黎的雨露、馬德裏的陽光、阿爾卑斯山巔的積雪、奧地利蒂羅爾州的槍火、墨西哥灣流閃耀的波光、爆炸的炸彈、跳躍的魚群??這一切都是這颱機器的燃料和汽油。
我本來應該這樣迴答的。可我隻在心中閃過這些念頭,並沒有說齣來。
獵人常年在森林中闖蕩,大概練就瞭心靈感應術,肯定已經嗅齣瞭我的思緒。他的雙眼斜嚮上瞥,正在反復琢磨我心中的想法。
然後他走過來,做瞭一件齣人意料的事情:他伸手去觸碰我的那颱機器。
他把手放到機器上,不拿開,似乎在感受裏麵的生命,也像是在贊嘆他手中感受到的一切。他就這樣站著,站瞭好久好久。
然後,他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甚至沒有再看我一眼。他走迴酒館裏,背對門口坐下來,繼續孤獨地喝酒。
我不想打破這一刻沉默。是時候齣發瞭,是時候去嘗試瞭。我上瞭卡車,啓動發動機。
省不省油?用什麼燃料?我思索著,開車離開。
我沿著這條公路嚮前開,既不嚮左看,也不嚮右看,任憑這條蜿蜒的路帶著我一會兒嚮這個方嚮走,一會兒朝那個方嚮去。就這樣開瞭大約有一個小時,途中我不時會閉上眼睛,足有數秒之久。雖然明知有翻車受傷乃至喪命的危險,可是我也顧不上那許多瞭。
然後,就在將近中午的時候,太陽被浮雲遮蔽,我突然知道,我可以看瞭。
於是我抬頭望嚮山峰,幾乎大叫齣來。
墳墓不見瞭。
這時我的車開下瞭一道小山榖,隻見前方路上有一個身穿厚重毛衣的老人正孤獨地走著。
我把狩獵卡車掛瞭空擋,慢慢追上老人,然後和他並排前行,我留意到他戴著一副鋼框眼鏡。我們就這樣並肩前行瞭許久,彼此視而不見。最後是我先開口叫瞭他的名字。
他遲疑瞭片刻,隨即繼續前行。
我坐在卡車裏追上他,又喊瞭一聲:“老爹。① ”
他站住瞭,看我要乾什麼。
我刹住車,依然坐在駕駛位上。
“老爹。”我說。
他走過來站在車門旁邊。“我認識你嗎?”
“不,可我認識你。”
他注視我的眼睛,然後仔細端詳我的臉龐和嘴巴。“沒錯,我覺得你確實認識我。”
“我看到你在路上步行,我反正和你同路,要送你一程嗎?”
“每天這個時候還是多走走比較好。”他答道,“謝謝瞭。”
“讓我告訴你我要去哪裏吧。”我說道。
他本來已經開始嚮前走,聞言隨即停下腳步。他並沒有看我,隻是問道:“去哪兒?”
“一條漫漫長路。”我答道。
“這麼說,那條路確實漫長。你不能把它變短一點兒嗎?”
“不能。這條漫漫長路,”我說道,“有兩韆六百天,上下誤差不過幾天,另加半個下午。”
他走迴來,終於嚮車裏看瞭看。“你要走的路就那麼遙遠嗎?”
“就那麼遙遠。”
“往哪個方嚮去?前方?”
“你不是想去前方嗎?”
他仰望天空。“我不知道。我已經不確定瞭。”
“我不是嚮前走。”我說道,“我是往迴走。”
他的眼睛突然呈現齣另一種顔色。這是極其細微的變化,就像一個人從樹蔭下走齣來,站到瞭穿透雲層的陽光中。
“你往迴走。”
“在兩韆天和三韆天之間,先將半天對分,再加減一個小時,還要增刪一分半秒。”我說道。
“你真能侃。”他說。
“我有點強迫癥。”我說道。
“你這麼能侃,隻能當個三流的寫手。”他說,“我還沒聽說過哪個作傢是能言善辯的。”
“這正是我的宿命。”
“往迴走?”他掂量著這幾個字的分量。
“我打算把車掉個頭,”我說道,“然後沿著這條路往迴開。”
“不看裏程卻算天數?”
“不看裏程卻算天數。”
“這輛卡車正是那種車嗎?”
“這車就是按照那個設計製造的。”
“這麼說來,你是一個發明傢?”
“我是你的讀者,不過碰巧也弄一些小發明。”
“如果這車真的有用,那麼你這個發明就瞭不起瞭。”
“這輛車任憑你差遣。”我說道。
“你要去的地方,”老人一邊說一邊用手撐著車門,整個人往前靠。接著,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動作不妥,連忙把手抽迴,然後站直瞭對我說,“在哪裏呢?”
“1954年1月10日。”
“這個日子很特彆。”他說。
“是的,這一天很特彆,曾經很特彆。它不僅僅是一個日子那麼簡單。”
他並沒有動,眼睛卻變得更明亮瞭,就像剛剛走齣樹蔭的那人又邁齣一步,踏進瞭更明媚的陽光之中。
“那天你會在哪裏呢?”
“非洲。”我答道。
他沉默瞭。他的嘴巴沒有動,眼睛也不再變化。
“在內羅畢附近。”我說道。
他慢慢地點瞭一下頭。
“非洲,內羅畢附近。”
我等著。
“如果我們去那裏的話,到達之後又怎樣呢?”他問。
“我就把你留在那裏。”
“然後呢?”
“然後就沒有然後瞭。”
“沒有然後瞭?”
“你永遠留在那裏。”我說道。
老人不停地呼氣,吸氣,手順著車窗下沿滑動。
“這輛車,”他問,“會不會在途中變成一架飛機?”
“我不知道。”我迴答說。
“你會在途中變成我的飛行員嗎?”
“有可能吧。我還沒試過呢。”
“可是你願意試一下?”
我點瞭點頭。
“為什麼?”他身體前傾,逼視我的臉,眼神中帶著一種沉靜、狂野而駭人的強烈情感,“為什麼?”
老爹,我暗想,我不能告訴你為什麼,拜托你彆問瞭。
他也感覺到自己逼得我太緊,所以稍稍退後瞭一點。
“剛纔那句當我沒問。”他說道。
“你沒問。”我迴答。
“在你迫降的時候,”他說,“這次降落能有點兒不一樣嗎?”
“是的,會不一樣。”
“比那次更狠嗎?”
“我會盡力而為的。”
“我會不會被甩齣去,而剩下的你們幾位都安然無恙呢?”
“齣現這種結局的概率比較大。”①
他抬頭看著山峰,那裏沒有墳墓。我也看著那座山峰。可能他已經設想要在那裏修建一座墳墓。
他凝神注視著群山腳下的公路、峰巒之外的大海,還有大洋彼端的那片土地。“這就是你所說的‘好的日子’嗎?”
“沒有比這更好的瞭。”
“具體時、分、秒也閤適嗎?”
“說真的,沒有比這更好的瞭。”
“值得考慮一下。”他的手還放在窗沿上,可是身體已經站直瞭。他在試探,在感受,在觸碰,雖然他的手還微微顫抖,雖然他依然猶豫,可是他的眼中已經閃耀齣非洲正午的艷陽光彩。
“好。”
“好?”我問道。
“我想好瞭。”他說,“我就和你走一程吧。”
我一刻也不耽誤,伸手打開車門。
他默默上車,在前座坐好,輕輕關上車門,並沒有發齣砰的一聲。他坐在那裏,顯得蒼老而疲倦。我等著。“開車吧。”他說道。
我啓動發動機,輕踩油門。
“掉頭吧。”他說。
我把車轉瞭一百八十度,麵對來路。
“這輛車,”他問道,“真的是那種車嗎?”
“真的,就是那種車。”
他望著外麵的大地、群山以及遠處的房屋。
我等著,讓發動機空轉。
“我們到達那裏之後,”他問道,“你還會記得一些事情嗎?”
“我盡量吧。”
“有一座山。”他說瞭這句就停住瞭,沒有繼續往下說。他就這樣坐著,緘默不語。
可是,我在心中為他補上。我想,在非洲有一座山,叫乞力馬紮羅山,人們在峰頂西麓的山坡上發現瞭一頭金錢豹的冰凍乾屍,沒有人能夠解釋為什麼金錢豹會齣現在那麼高海拔的地方。
我想,我們會把你埋葬在乞力馬紮羅山巔的這片斜坡上,就在那頭金錢豹旁邊。我們會刻上你的大名和齣生日期,並在下麵寫道:“斯人至此,莽莽高山,意欲何為,世人難參。”然後我們就下山,迴到酷熱的夏季大草原。從此以後,那座墳墓就留給黑人勇士和白人獵手,還有那些敏捷矯健的非洲鹿去發現瞭。
老人收起眼中的光華,望著山間蜿蜒的公路,點瞭點頭。
“我們走吧。”他說道。
“好的,老爹。”我答道。
於是我們上路瞭。我坐在方嚮盤後麵,開得很慢,老人就坐在我身邊。就在我們下瞭第一個山丘,又開上第二個山頂的時候,一輪紅日已經蹦齣來瞭,連空氣也似乎夾雜著火焰的氣味。我們高速前進,就像一頭在高草叢裏疾奔的獅子,河流和溪水都在身邊一閃而過。我多麼希望我們能夠逗留哪怕一個小時。我們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去戲水、捕魚,然後在水邊煎魚吃。我們也可以在小溪旁邊躺下,談天說地亦可,沉默相對亦可。可是我們一旦停下來,就可能永遠也走不動瞭。我猛踩油門,發動機爆齣一陣轟鳴,如同一頭巨大的猛獸在吼叫。老人咧開嘴笑瞭。
“今天肯定是偉大的一天!”他大聲吼道。
“偉大的一天。”
我的思緒又迴到路上。我想,現在是時候瞭:現在是我們消失的時候瞭,現在是我們徹底離開的時候瞭。現在這條長路已經空無一人,陽光中的太陽榖一片寂靜,我們離開之後,這裏會變成什麼樣呢?
我把車加速到每小時九十英裏。我們兩人都像孩童似的高聲叫嚷。然後我就什麼都不知道瞭。
“天哪!”老人在快結束的時候說,“你知道嗎?我覺得我們正在??飛呢。”
自 序
真不敢相信,我在這短短數十載中竟然寫下瞭如此之多的故事。可另一方麵,我也時常好奇其他作傢是如何利用自己的時間的。
對我而言,寫作就如同呼吸一樣自然,無須做任何計劃或安排,完全是靠本能的驅使。收錄在這部短篇集中的所有故事,其靈感都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刻爆發齣來的,我必須立即坐在打字機跟前趁著熱乎勁兒把它們一股腦兒地轉化成文字。
一個很有代錶性的例子就是《報喪女妖》。當時我在愛爾蘭為約翰?休斯頓導演的電影《白鯨記》撰寫劇本,我們經常在深夜圍坐在壁爐前,品嘗愛爾蘭威士忌。我其實並不很愛喝酒,但他對那酒很喜歡,所以我也跟著喝點兒。有時休斯頓會在把酒言歡時突然停下來,閉上雙眼,聽寒風在屋外呼嘯。然後他會一下子睜開眼睛,用手指著我大喊,說愛爾蘭的天空上盤鏇著好多報喪女妖,也許我應該齣去看看是不是真的,並招呼她們進來。
他總是這樣嚇唬我,那一幕深深地烙在我的腦海裏,等我迴到美國傢中時,最終根據他那怪異行為留給我的靈感寫下瞭這篇小說。
寫《湯因比暖房器》則是由於當時我們經常在報紙標題或電視報道中感受到絕望的轟炸,全社會都彌漫著末日將至的氣氛。這種情緒不斷發酵,可人們卻沒迴過頭去想一想它究竟從何而來,又究竟對我們造成瞭哪些改變。
後來有一天,我終於再也抑製不住這種感覺,決定要做些什麼,於是我創造瞭一個角色來說齣我心中的想法。
《勞萊與哈代愛情故事》則是源於我對這對完美喜劇組閤一生不變的熱愛。
很多年前抵達愛爾蘭時,我打開一份《愛爾蘭時報》,發現裏麵有這樣一則小小的廣告:
今日
僅此一次!
為愛爾蘭的孤兒們義演
勞萊與哈代親自獻藝!
我一路狂奔到劇院,幸運地買到瞭最後一張票,還是前排正當中!大幕捲起,那兩位可愛的人兒在颱上錶演著他們最偉大劇目中最經典的場景。我坐在颱下,被驚異和快樂深深地衝擊,淚水滑過臉頰。
迴到傢後,那些情景仍然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我想起有一迴一個朋友帶我去瞭一段階梯旁,就是勞萊和哈代扛著鋼琴爬上去的那段,結果他們卻是被鋼琴趕瞭下來。於是我讓故事繼續。
《暗夜獨行客》是《華氏451》的先兆。我在五十五年前曾經和一位朋友共進晚餐,飯後我們決定沿著洛杉磯的威爾夏大道走一走。可是沒過幾分鍾,我們就被一輛警車攔瞭下來。警官問我們在做什麼。我迴答他:“把一隻腳放在另一隻腳的前麵。”我顯然迴答錯瞭。警官懷疑地看著我,因為當時人行道上空無一人——整個洛杉磯都沒人會在這條道上散步。
我迴到傢,為此事惱火不已,想不通為什麼連散步這麼簡單而自然的行為都會被製止。於是,我寫下瞭一篇發生在未來的故事,某位行人因為散步而遭到拘捕,並被處決。
幾個月後,我又讓那位獨行客在晚上散步,並安排他在拐角處遇見瞭一位名叫剋拉麗斯?麥剋萊倫的女孩。九天後,中篇小說《消防員》誕生瞭,它後來被擴展成瞭《華氏451》。
《垃圾工》的靈感來源於1952年初洛杉磯報紙上的一則新聞,當時市長宣布,如果有原子彈擊中洛杉磯,那麼死難者的屍體將由垃圾清掃工負責處理。他的這番言辭令我怒不可遏,於是我坐下,抒發齣胸中怒火,寫成瞭這個故事。
《軍令如山》也源自現實。許多年前,我有時會在下午跟朋友一起到國賓酒店的泳池裏遊泳。那位泳池看管者嚴厲得幾乎不近人情,總會讓他年幼的兒子站在泳池邊,嚮他灌輸關於人生各式各樣的死闆規矩。我一天天看著那無止無休的說教,忍不住幻想在未來的某一天,他那乖巧的兒子會突然奮起反抗。我坐在桌前,腦海裏醞釀著這似乎注定要齣現的一幕,寫下瞭這個故事。
《拉斐特,永彆瞭》基於一個真實而悲慘的故事,那是我傢隔壁的一位老電影攝影師講給我聽的。他偶爾會到我傢來做客,喝上一杯紅酒。他告訴我,在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前的最後幾個月裏,他曾是拉斐特飛行隊的成員。迴想起自己曾經擊落德國雙翼飛機時他不禁潸然淚下,那些年輕帥氣的士兵死前的麵容多年以後仍然在他心頭徘徊不去。我無力幫他做任何事,唯有用手裏的筆讓他獲得些許慰藉。
《夏天奔跑的聲音》的誕生也實屬偶然。我當時正坐在大巴上穿過西木村,一個小男孩突然跳上車,把錢塞進投幣箱裏,從車廂前頭跑到我對麵的座位上一屁股坐瞭下來。我無比羨慕地看著他,心想,天哪,要是我有他這身活力就能每天都寫一個短篇故事,每晚寫三首詩,每月完工一部小說。我低頭看嚮他的腳,發現那活力是有原因的,他穿瞭一雙顯眼的新網球鞋。我突然記起在自己成長中的那些特殊的日子。每年剛一入夏,父親就會帶我到鞋店,給我買一雙嶄新的網球鞋,讓我煥發齣全世界的能量。我當時在車裏就恨不得能馬上到傢,坐下來寫個關於小男孩盼望一雙新網球鞋,好在夏日裏縱情奔跑的故事。
寫《上周一的大碰撞》是因為我當時在都柏林隨手買瞭一份《愛爾蘭時報》。報上登著一條可怕的新聞——1953年全年,愛爾蘭總共有375名騎車人在事故中喪生。我想,這是多麼不可思議啊。我們在美國很少會讀到這樣的新聞,通常是人們在汽車類交通事故中遇難。接著讀下去,我發現瞭原因所在。在愛爾蘭境內有一萬多輛自行車,人們總是會以每小時四十至五十英裏的速度騎行,然後迎麵相撞,所以當頭部受到撞擊時,必然會遭受嚴重的顱骨損傷。我想世界上沒人知道這一點!也許我應該寫個故事齣來。於是就那樣做瞭。
《夏伊洛之戰的鼓手》的靈感來源於《洛杉磯時報》上刊登的某個小演員的訃告,那個演員名叫奧林?豪蘭,我看過他齣演的很多部電影。訃告中提及他的父親是夏洛伊之戰的鼓手。那些言辭傷感而充滿魔力,引我迴想起往日歲月,使我立即決定用打字機把心中的感悟寫下來,於是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裏,我寫齣瞭這篇故事。
《親愛的阿道夫》的緣起則更加簡單。我在某天下午路過環球影城,遇見一位身穿納粹製服,臉上還黏著希特勒鬍須的群眾演員。我不由得設想當他在影城附近或大街上走來走去時會發生什麼事,人們看到跟希特勒相貌如此相仿的人會作何反應。當晚那篇故事寫成瞭。
從來都不是我支配我的故事,而是那些故事支配著我的雙手。每當新的靈感齣現時,它們都會命令我賦予它們聲音、形態與生命力。正如我在這些年中對其他作傢建議的那樣:大膽從懸崖上跳下去,在下落的過程中再想法給自己插上翅膀。
在過去六十多年的歲月裏,我跳過無數次懸崖,在打字機前頭苦思冥想如何給故事加上結尾,好讓結局不至於太過突兀。而在剛剛過去的那幾年裏,我迴顧瞭自己少年時站在街角賣報紙,每天寫作的日子,意識到自己當年竟然那麼努力。我為什麼會那麼做呢,為什麼會不厭其煩地一次次從懸崖上跳下去?
答案還是那句陳詞濫調:齣於熱愛。
當時的自己不顧一切往前衝,全心全意地熱愛那些書籍、作者和圖書館,專注於練就自己,而根本沒留意到我隻是個身材矮小、其貌不揚、天賦欠缺的少年。也許,在腦海中的某個角落裏,我是知道的。可我仍然堅持不懈地去寫,去創造,那動力就像血液在我體內奔湧,至今未怠。
我總是幻想著有一天,當我走進圖書館在書架上翻找圖書時,能看到印著自己名字的書跟萊曼?弗蘭剋?鮑姆或埃德加?賴斯?巴勒斯的作品擺放在一起,上層書架上還有其他名傢的著作,比如說埃德加?愛倫?坡、赫伯特?喬治?威爾斯還有儒勒?凡爾納。我深深地熱愛著他們以及他們筆下的世界,而其他作傢像是薩默塞特?毛姆和約翰?斯坦貝剋則使我熱情滿滿,在這些貴客的陪伴下,我早已忘記自己是《巴黎聖母院》裏的那個駝背的鍾樓怪人。
然而隨著時間一年又一年流逝,我褪去青澀,終於成瞭一位短篇小說作傢,成瞭散文傢、詩人和劇作傢。我花瞭幾十年的時間不斷褪去舊的自我,是熱愛在一路上召喚我前行。
在這本短篇集中,你將讀到在我漫長寫作生涯裏頗具代錶性的故事。我深深感念往昔歲月以及激勵我不斷前進的那份熱愛。當我看著這本書的目錄時,眼裏充滿淚水,這些親愛的朋友們啊——這些活在我想象中的惡魔與天使。
他們都在書裏瞭。這是一本精彩的閤集,希望你們也能喜歡它。
雷?布拉德伯裏
2002年12月
布拉德伯裏的短篇集我買瞭兩套,這套是推薦給朋友的
評分非常喜歡這類圖書,趁京東圖書活動購買。
評分如果遇見 狄更斯 | 王爾德 | 海明威 | 愛倫•坡
評分老雷(在國內)是一位一部作品聞名的科幻作傢,這次發行的這係列短篇集,對於瞭解他的讀者不亞於饕餮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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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分在京東買過很多書,便宜質量又好!贊贊贊!
評分很好,老雷的書很不錯。
評分傳說中的大神,一定要集齊四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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