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书名来自《圣经·马太福音》11:12,“自施洗者约翰起,天国就陷入暴力当中,人们用暴力掠夺它。”
父母双亡的男孩塔沃特在婴儿时被狂热的基督教徒舅爷爷偷走,在荒林里当作先知的接班人培养。老人死后,他回到城中舅舅家,努力在否定自己先知的命运,却被内心不知名的力量左右,陷入宗教迷狂的同时,也犯下了暴力犯罪。
作家一方面为我们展现出了基督教信仰对于人性的扭曲,盲信而虔诚的信徒在现代教育、科技和文明的冲击面前人生图景变得困惑、顽固、荒诞,但另一方面,作者也让我们看到,故事里的人物不管信教与否,潜藏于生命个体的暴力和自我毁灭倾向,导致家族成员之间互不接受、无法宽容相待,最终酿成悲剧。
精彩书评
她的作品比十几部诗集有更多的真正的诗意。
——伊丽莎白?毕晓普(美国著名女诗人)
奥康纳要是不做小说家,真是天理都难容。就是她发现的故事,让我们这些作小说的人都叹为观止,我特别佩服她。
——马原(著名作家)
她的早逝是自斯科特·菲茨杰拉德去世以来美国文坛Z重大的损失。
——美国评论界
精彩书摘
第一章
弗朗西斯·马里恩·塔沃特的舅舅死了才半天,小孩就喝得醉醺醺的,墓穴挖了一点就撂下了,有个来打酒的黑佬叫巴福德·曼森的,不得不接手挖完,把一直坐在早餐桌边没挪窝的尸体拖过去,用体面的基督徒方式给葬了,坟头竖个救主标记,坟顶堆了够量的土,免得被狗子们刨开。巴福德来的时候是正午,走的时候太阳已落山,可这小孩,塔沃特,还压根没醒。老头其实是塔沃特的舅爷爷,或者他是这么自称的,自打小孩记得起,他们就一道过日子。舅舅说他七十岁那年救下了塔沃特、抚养他长大;他死的时候八十四岁。塔沃特据此推算自己十四岁。舅舅教他算数、阅读、写字,还教他历史——先从亚当被逐出伊甸园开始,再把历任总统一直讲到赫伯特·胡佛,然后就是想象中的基督再临和审判日了。除了给他良好的教育,老塔沃特还帮这孩子摆脱了他仅有的另一个亲戚,也就是老头的侄子,后者是个教书匠,那会儿自己还没小孩,希望按自个儿的想法把死去的妹妹留下的这个孩子培养成人。
老头恰好有机会得知了他的想法是什么。他在这位侄子家住了三个月,原以为那是一种慈善之举,后来发现不是什么慈善,根本没那回事。趁他住在那儿,侄子始终在偷偷研究他。那个侄子,以慈善之名收留了他,却从后门溜进他的灵魂,问他些别有用心的问题,在屋里到处设圈套,观察着他跌进去,到头来弄出一篇研究他的文章,在一份教师杂志上发表了。此举之恶臭真是直袭天庭,以至我主本人出手救了老头。他赋予他神启之怒,吩咐他带上孤儿逃到乡间树林最深处,养他长大,来证实神的救赎。上帝允他以长寿,于是他从教书匠鼻子底下偷走小娃娃,带他住到叫作鲍得海德的林中空地上,这片土地归他终身所有。
老头说自己是个先知,他抚养男孩长大,教他也期待上帝的召唤,为了收到它的那一天做好准备。他告诉他先知将会遭遇的磨难;来自世间的那些全都不值一提,来自上帝的那些则一准会把先知给焚烧净化了;因为他本人就被一遍遍焚烧净化过。他可是由火得谕的。
他年轻时受到召唤,出发进城,宣布抛弃救主的世界将遭毁灭。他怒不可遏地预言道,这世界早晚要看到太阳爆炸、血火四溅的,不过他怒火万丈地等啊等,太阳依然每天升起,安安静静,好像不光这世界,就连上帝本人都没收到先知的信息。太阳升起落下,升起落下,这世界则由绿变白,由绿变白,再由绿变白。太阳升起落下,而他对于我主能否听到他已经绝望。突然有天早上,他欣喜地看到太阳捅出一根火手指,他还没来得及转身,他还没来得及惊叫,这手指就直捅到他身上,他等待已久的毁灭就降临到他的脑袋和身体上啦。这世界的血没事,倒是他自个儿的血给灼烧干了。
他从自个儿的错误中吸取了不少教训,也就有了资本来教育塔沃特——在小孩乐意听取的时候——怎么着才能真正侍奉好我主。小孩呢,其实自有主意,一边听一边总是不耐烦地想着,我主召唤之时,他可不会犯任何错误。
那并非我主最后一回用烈火纠正老头,不过自打他把塔沃特从教书匠手里弄来,这种事就没再发生过。那回,他的神启之怒突然变得一清二楚的。他搞清了自个儿要拯救小孩摆脱的是啥,搞清了他要忙乎的是拯救而不是毁灭。他得到教训啦,知道该恨的是早晚要来的毁灭,而不是所有那些要被毁灭的东西。
雷伯那教书匠没多久就得知了他们的下落,跑到空地上来要带走娃娃。他不得不把车停在泥土路上,钻进树林,沿着条一会儿有一会儿没的小路走了一英里,这才走到玉米地,田中央竖着那孤零零两层楼小房子。老头总跟塔沃特津津乐道地回忆侄子一路走来的样子,那张红通通、淌着汗、伤痕累累的脸在玉米丛中一下一下冒出来,后头跟着一顶粉红的花饰帽子,是他带来的一个慈善会女人。那年玉米种得离门廊只有四英尺远,侄子从地里钻出来,正撞上老头举着散弹枪站在门口,嚷嚷着哪只脚敢踏上他的台阶,一准就得吃他枪子儿。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正好慈善会女人从玉米地里怒气冲冲钻出来,浑身皱巴巴的,活像孵蛋时受了惊扰的雌孔雀。老头说,要不是因为那慈善会女人,侄子肯定不敢朝前迈步。那两人的脸都被荆棘丛刮伤了,流着血,慈善会女人袖子上还勾了根黑莓枝。
她把一口气那么慢慢吐出来,好像耗尽了这辈子最后一丝耐心似的,做侄子的便一脚踩上台阶,老头举枪射中他的腿。他特地跟小孩回忆道,侄子一脸义愤填膺怒不可遏的表情,这模样着实惹毛了他,于是把枪举高,又是一枪,这回把侄子右耳朵打掉一块。第二枪轰掉了他的一脸正气,什么表情都没了,一片煞白,表明那下面其实啥也没有,老头有时会承认,这也揭穿了他自个儿的失败,因为他很早以前曾经试图拯救侄子来着,结果没成功。侄子七岁那年,老头拐走了他,带到乡间树林里,给他施了洗,还教给他一些关于救赎的事,不过这教育只管用了几年;侄子后来走上了另一条路。偶尔,想到没准是他亲手把侄子推上了这条新路,老头心里就沉甸甸的,故事也没法给塔沃特说下去了,径自瞪着前方,好像在琢磨脚前绽开的一个大窟窿似的。
这种时候他会游荡进树林,甚至一去数日,好琢磨出跟上帝和解的法子,把塔沃特一个人丢在空地上,他回来的时候邋里邋遢,饥肠辘辘的,显出一副男孩觉得先知该有的模样。他看上去好像跟哪只野猫干过架,脑袋里还满满都是从猫眼里窥见的神启,光之轮,带着巨火翼、四个头颅扭向宇宙四角的怪兽。这种时候,塔沃特确信要是老头听到召唤,一准会回答,“主啊,我已在此,随时待命!”这位舅爷爷眼里没有火焰的时候,他就只扯些为十字架流汗和十字架的腐臭啊,获得重生、与基督同死,在永恒中享用生命之饼啊,小孩就开始走神,听得心不在焉的。
……
前言/序言
译序:弗兰纳里·奥康纳和《暴力夺取》
《暴力夺取》是弗兰纳里·奥康纳(1925-1964)仅有的两部长篇小说之一。这位美国女小说家的生平,拙译《智血》的译序中已有介绍,不再赘言。不过,有一点值得不厌其烦地强调,那就是奥康纳不仅超越了我们对于女性作家的一般认知(据说创作初期,她曾被要求以淑女风格,“像简·奥斯丁一样写作”),即便在全体一流作家行列中,她也以精准、冷峻、睿智、颠覆的风格独树一帜。固然我们可以给她的作品贴上南方哥特体标签,对她本人也不妨冠以宗教作家的头衔,但是我们做这些简单归类的时候必须小心,以免因此而掩盖她的真实风采。因为,作为小说家的奥康纳是鲜有同类的。很少有人能像她一样,借助奇特的思路和惊人的技艺,以不乏粗暴的方式让我们陡然直面这样一个世界:在其中,熟悉的事物放射出了陌生的意义,庸常人生被赋予全新可能。
一
我在《智血》译序中曾提到,相较于精悍高超的短篇小说,中长篇的《智血》和《暴力夺取》以相对丰实的篇幅,更加从容地展示了作者的思想和技艺,在奥康纳作品中地位特殊、不容忽视。今天我们的话题便是其中的《暴力夺取》,首先一起来看看故事梗概——
十四岁少年塔沃特的舅爷爷突然去世。老头虔信宗教,生前曾命塔沃特为他完成两个遗愿:一、将他以体面基督徒的方式安葬入土,坟头上竖一个十字架;二、为老头的侄孙,也就是塔沃特的堂弟,一个白痴娃娃施洗。
塔沃特决定抗拒这两个命令。他从小被老头带到乡间树林抚养长大,灌输以基督教思想,一方面深受影响,另一方面也滋生了叛逆心理。他希望自己成为一个独立自主的人,不走老头为他安排的“先知”之路。为了表明态度,他大胆地放了一把火,欲将房屋和老头的遗体一并烧掉,这样就违背了老头的第一条遗愿;接着他从乡间来到城市,去找教书匠舅舅雷伯,也就是白痴娃娃的父亲,尝试违背第二条遗愿。
舅舅雷伯本人也曾在少年时被老头拐到乡下传授教义。短短几天的宗教经历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让他从此为宗教情结所箍束,在整个少年期都无法面对“真实的”世界。塔沃特出生后,雷伯曾希望亲自抚养他,让他过上自己未能拥有的正常人生,没料到老头故伎重演,把还是婴儿的塔沃特悄悄带走。雷伯到乡下试图解救这个孩子未果,回城后结了婚,生下白痴娃娃。
一晃十四年过去,少年塔沃特来到舅舅家,寻机淹死了白痴娃娃。始料未及的是,他在动手之前下意识地念出了施洗词,实际上等于还是给娃娃施了洗。他回到乡间,发现老头的遗体并不像以为的已被烧掉,而是在此之前就由黑人邻居妥善安葬,并竖上了标志虔信者所在的十字架。
老头的两个遗愿,或者说预言,到此事实上全部实现。塔沃特感受到命运的不可抗拒,自觉终于收到了上帝发来的信号。受此激励,他下定决心再度进城,去奔赴先知的命运。
——一个出乎意料、令人并不愉快的故事;一个你一旦翻开,就莫名紧张,却又无法弃读的故事。
二
我们可以把《暴力夺取》理解为一部宗教小说,因为它显然围绕着宗教和人的关系展开。从虔信、饱受羞辱,最终在荣耀中升起的老头;到在城乡两地、在信与不信之间辗转轮回,到头来还是毅然踏上先知之路的少年塔沃特;到苍白神秘、其受洗与否对其他人物的命运而言关系重大的白痴娃娃;再到全书最富黑色喜剧色彩,困顿在宗教和现实之夹缝中的教书匠舅舅,这几位主要人物的遭遇,无一不以宗教为核心。
不过,这又并不是一部狭义的宗教小说,否则它不可能同等地触及大量未必有宗教背景的读者。
且从书名的翻译说起吧。最初我考虑过借用圣经和合本中的句子“努力的人就得着了”,但这种译法其实并不贴切。圣经原文含义比较玄妙,各种释经说法莫衷一是,不过基本上都认同此处“theviolent”确指“暴力”:基督教早期遭到的残酷迫害也罢,意欲听取圣言进入天国之人的狂烈激情也罢,无论哪种释义,均超出了“努力”这样的词语的温和内涵,唯有充满力度的“暴力”才能构成对应。关于这句经文,冯象先生的版本似乎更为适宜:“自施洗者约翰的日子迄今,天国一直忍受着暴力,被强暴者攫取。”
书中确实也充满暴力成分。奥康纳对这一话题的热衷向来令人印象深刻,在这部小说中尤其如此。纵火、酗酒、争吵、弑亲、鸡奸……狂暴情节层出不穷,令人不得不联想到,作品选用源自《马太福音》第11章的这个书名,必然是有所暗示的。综合种种考虑,最终我决定沿用“暴力夺取”这个颇富动感的译名。
之所以强调对“暴力”的这番定夺,是因为这个词语始终是理解奥康纳作品的重要入口,在《暴力夺取》中也不例外。一把火烧掉农庄,令原本平静的乡间生活陡然中断;淹死白痴娃娃,让教书匠舅舅突然面对激情的缺席;又一把大火烧毁了全部幻想,让少年塔沃特义无反顾走上先知之路……屡屡涌现的暴力,除了带着被默许的合法性,推动情节前进之外,更承载着特别的去蔽重任:颠倒虚实,扭转乾坤,从而营造出一种奥康纳所偏好的、充满混乱与意外的新秩序,在其中现实成为一个被排斥的概念。
而将现实之地位无限后推,以便让别的可能性凸显,这正是奥康纳写作的一大目的。以两部长篇小说为例,主人公都与现实保持着反常的张力。《智血》中的莫茨,一生就是一道不断朝向孤寂黑暗后退的轨迹,直到用自虐残暴地剥夺了最后一丝生之慰藉,方才进入永恒的光明。《暴力》中的塔沃特,则以饥肠辘辘却无法咽下任何具体食物的苦楚,上演了一则与现世人生互不相容的寓言。读过这两部作品之后,我们很容易发现它们之间的互文关系,因为它们共同指向一种奇怪的疏离感。奥康纳利用暴力元素让世界呈现为一层不堪一击的表象,费心经营出了这种疏离感,以便传达一个讯息:除了人云亦云地沉浸于现实,深信于现实,我们还可以拥有别的取舍选项。这种“别的可能性”,或者“别的选项”究竟为何?奥康纳字面上的答案是基督教的救赎永生论。她曾有言:“我发现,暴力具有一种奇异的功效,它能使我笔下的人物重新面对现实,并为他们接受恩典时刻的到来做好准备。”然而,这种剥离寻常意义,为新意义挪出空间的做法,实际上又超越了单纯的宗教训诫,而是颇富“向死而生”的况味,让她的作品变得宽阔,并不受限于“宗教小说”的通常涵盖。事实上,她的神学思考像托马斯·阿奎那等先哲一样,漫溢出了宗教边界,展现出无远弗届的哲学普适性,直指人类普遍的存在问题。她关于“恩典”的提示,实则对于生命真相发出的提醒。她在短暂一生中,争分夺秒,饱满地传递出了这份满怀悲悯的提醒,让我们无论身在何处,只要悚然一惊,及时抬头,都可以收取得到。而这,才是这位奇特的女作家最大的成就和魅力所在。
当然,除了哲思的深邃,奥康纳的成功是建立在强大的写作能力上的。精致的讽刺、生动的对话、大胆的架构,都与暗黑哥特戏剧风格交相辉映,令《暴力夺取》等作品每一页都散放出成熟高超的光彩。奥康纳在这些方面已经收获了大量美誉,我就不一一罗列了,读者们在具体阅读过程中不妨尽情感受这位出色写作者的表达天赋。
三
鉴于篇幅,对奥康纳和《暴力夺取》的简介只能于此暂且收笔。最后,请允许我感谢读者多年以来的相伴和鼓励,感谢家人对我的翻译工作的理解和支持。
殷杲
2017年4月28日
南京玄武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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