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於2024-11-22
第001章 暗夜驚變
正值盛夏,太陽像火爐般烘烤著山東青州府的大地。前幾天剛剛下過一場豪雨,雲河鎮裏的低窪處有很多積水,可是在烈日的肆虐下,雨水很快就被曬乾瞭。
天氣太熱,路上沒有幾個行人,隻有藏在樹叢中的知瞭沒完沒瞭地聒噪,叫得人昏昏欲睡。
黃昏時候,燥熱的感覺纔漸漸散去。夕陽西下,餘暉似霧,放眼望去一片胭紅,雲河鎮照月灣一帶此時顯得尤其清涼一些,因為這裏有彌河支流形成的一個水灣,有五六畝的麵積,灣中遍植荷花,四下裏盡是柳樹和桑椹樹,是個消暑納涼的所在。
不過村裏人可不敢到這兒來避暑納涼,因為這兒是青州楊傢的彆業私産。水灣裏荷花長得很旺盛,滿灣的荷葉一片碧綠,遠遠的有一葉小舟正行於其間,小舟過處,荷葉迎之避開,一縷簫音清如梵唱,隨著那分開的荷葉飄嚮四麵八方。
一個暮歸的老農負著雙手佝僂著身子,手中牽一截繩頭,慢吞吞地從遠處田埂上走過。聽到簫音,老漢嚮水灣這邊張望瞭一眼。湖上碧荷叢叢,小船完全隱在荷花叢中,隻能隱約看見一位身著素白色輕袍、頭戴平定四方巾的年輕公子坐在船頭怡然吹簫,在他身旁還有一位撐著油紙傘的美人兒,一襲春衫,輕腰欲摺,隻可惜她是麵朝那位公子站立的,無法看見她的模樣,隻見到一頭青絲,綰瞭個慵懶的美人髻,烏黑的秀發上斜插一支步搖,襯得秀頸頎長,身段兒說不盡的風流,惹人無限遐思。
一看這副模樣,老漢就曉得這是楊傢主人攜傢眷從青州府到鄉下避暑來瞭。老漢是個本分老實的農夫,見人傢船上有女眷,再看未免失禮,這豪門大戶可不是他這鄉野村夫招惹得起的,老漢忙低下瞭頭,加快腳步往前趕,不遠處,鎮子上空已飄起瞭一縷縷炊煙。
今天的確是楊傢主人到鄉下彆莊避暑遊玩來瞭。楊傢的主人姓楊名旭,字文軒,今年剛及弱冠。
楊傢在青州本來隻算得一個中等殷實的人傢。四年前楊傢老主人楊鼎坤病逝的時候,把舉步維艱的傢當一股腦兒地交到瞭他年僅十六歲的獨生子楊旭的手中。旁人都以為楊傢就要從此敗落瞭,楊旭接手傢業的頭一年確也沒有顯齣什麼本事來,不要說開拓,就是守成也嫌不足。
可誰知從第二年起,這楊旭便有如神助一般,不論是經商、種地、養馬、開礦,簡直是無往不利,傢中迅速置辦起瞭店鋪、作坊、田地、馬場……財富像滾雪團一般暴增,如今已躋身青州十大豪門之列瞭。
三年孝期剛過,楊旭公子又參加府學,一舉考中瞭諸生(秀纔),有瞭功名在身,又有一份偌大的傢業,楊旭公子馬上就成瞭青州府最炙手可熱的未婚青年,不知有多少縉紳人傢眼巴巴地盯著他,想把這位楊公子招為自己的女婿,媒人蜂擁上門,把楊傢的門檻都踏平瞭。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可惜瞭,楊府肖管事對媒人們說:“抱歉得很,我傢少爺自幼便由老爺做主,在應天府老傢那邊訂下瞭一門親事,我傢少爺早晚是要迴鄉成親的,正所謂富不易妻,貴不易交,易號再娶的事,我傢少爺是不做的,諸位一番好意,老肖代少爺謝過瞭,抱歉,抱歉……”
這位楊傢少爺已至弱冠之年,又已功成名就,說起來也到瞭成傢的年齡瞭。如今三年守孝之期已過,再無任何障礙,可是卻從不見他張羅著迴鄉娶親,甚至對應天府老傢有些什麼親人都諱莫如深。除瞭打理自傢生意,這位楊公子便與三五知己好友到處浪蕩,遊戲風塵,騎快馬、喝烈酒,逛最高檔的青樓,找最漂亮的女人,一年工夫下來就博瞭個“尋花問柳”的壞名聲。
楊文軒雖然在外麵風流倜儻,卻從來不往傢裏領女人,如今他攜女子到自傢彆莊避暑,這還是頭一迴,顯見這個女子是極討他的歡心瞭。
小舟在距岸約一丈處停下,岸上斜生的一株老柳枝乾探嚮湖麵,將萬韆柳條輕垂於舟上,晚風漸起,柳枝婆娑,楊大少爺赤著雙腳,盤膝坐在船頭,手中提一杆釣竿,悠然自得,而那美人兒就在艙中忙碌起來,生起炭爐,做起晚飯。
星光開始閃爍的時候,喧囂瞭一天的知瞭也纍瞭,湖麵上靜謐下來。楊大少爺與那美人兒推杯換盞,自得其樂,時不時的那美人兒還輕舒玉臂,咯咯嬌笑著環住楊大少爺的脖子,親親熱熱地與他來一個香艷的“皮杯兒”。
隻可惜這是楊傢的彆業私産,外人不敢在這裏遊蕩,傢僕小廝們也早早識趣地避開瞭去,有幸見此一幕的唯有那瞪大雙眼,伏在荷葉上使勁鼓著肚皮的幾隻蛤蟆。
當天邊一輪弦月斜斜挑起的時候,小舟裏觥籌交錯、昵聲笑語都消失瞭,倒是隱隱傳齣些“啾啾唧唧”的聲音。
楊旭解衣寬袍,袒腹仰臥,左手釣竿垂在湖麵,右手提著一隻酒壺,望一眼滿天星鬥,飲一口自釀的美酒,怡然自樂。那美人輕伏在楊旭懷中,皓腕輕柔地環在楊旭腹間,似是有些倦意,更添柔媚風情。
這個名喚聽香的美人兒當真不錯,生就一副如花似玉的俏模樣,做得一手贊不絕口的美味佳肴,服侍人的本領更是瞭得,若非如此,前幾日往泰州府去時,楊公子也不會花瞭兩百貫寶鈔的高價把她買下。
魚綫突地綳得筆直,楊旭手上驟然受力,忙丟下酒壺,急提釣竿。恰在此時,“嘩啦”一聲,波分浪裂,小舟一側的水中突然躥齣一道人影。那人一按船舷,帶著一身水飛快地躍上船頭,穩穩地踞蹲在船舷上,小船受重,嚮他那個方嚮猛的一沉,可他的雙足緊緊地扣住船舷,竟是一動不動。
聽香身子一歪,“哎呀”一聲叫喚,就在這時,那人右手一揚,手中一道寒光一閃,恰如天邊那輪弦月一般,一道清寒幽冷的光芒“噗”的一聲便刺進瞭楊旭的心口。
“嗯……”楊旭悶哼一聲,尚未驚叫齣聲,那人便推臂一送,雙腿一彈,便立即倒縱入水,速度快如電光石火,從上船到入水,整個動作一氣嗬成,自始至終都沒讓人看清他的模樣。人不見瞭,唯有水紋劇烈地震蕩著,搖碎瞭一灣月亮。
楊旭眸中帶著驚恐和難以置信的光芒,那光漸漸散去,本來緊握魚竿的左手也無力地垂在船舷,五指一鬆,咬鈎的肥魚便拖著那釣竿急急地逃走瞭。
“啊……啊……救命啊!”一聲淒厲、驚恐的尖叫聲刺破瞭寜靜的夜空。
岸上不遠處有一幢房屋,窗欞上還映著燈光,隨著聽香的驚叫,那燈光迅速移開,然後門扉“吱呀”一聲響,有人舉著燈盞快步走瞭齣來,站在灣堤上揚聲問道:“公子,公子?聽香姑娘,齣瞭什麼事?”
“公……公子他……殺……殺人啦……”
聽香滿口牙齒捉對兒打架,好不容易纔說齣一句話來,卻說得顛三倒四,不清不楚。
岸邊那人聞言一驚,急忙丟瞭燈盞,縱身一躍,隔著一丈多遠的距離,他竟然“咚”的一聲飛掠上船,準確地落在船梢,壓得那小船一陣劇烈地搖晃。
那躍上船來的人青衣小帽打扮,正是楊旭的貼身伴當張十三,他急急俯身,就著滿天的星光月色仔細一看,一顆心登時涼瞭。
“死瞭?楊旭竟然死瞭!三年苦心栽培,大計剛剛有點希望,他竟然死瞭?!”
張十三雙手發抖,心亂如麻,胸中一股憤懣,恨不得仰天長嘯,纔能發泄齣心頭這股惡氣。他忽地轉嚮聽香,狠狠地盯著她,殺氣騰騰地問道:“凶手是誰,如何刺殺瞭公子的,快說!”
聽香姑娘指著水麵,顫聲道:“不……不知道,那人……那人一下子從水裏跳齣來,就……就殺瞭公子,然後又……又跳進水裏不見瞭,奴傢……奴傢連他是男是女都沒看清……”
剛剛說到這兒,一陣風來吹得荷葉亂動,好像有人在底下輕輕搖動荷莖似的,聽香姑娘一見,隻當是那刺客去而復返,嚇得再度尖叫起來:“啊!救命啊,他……他又來啦,救命……”
“住嘴!”
張十三怒極,反手一掌,一個清脆的耳光便扇在她的臉上,把聽香的半邊臉龐都打木瞭。聽香是楊旭的女人,她可從來沒想過他的跟班小廝敢掌摑自己,不禁又是害怕又是驚詫,一時呆在那裏,尖叫便也停瞭。
“怎麼辦?這可如何是好?”
張十三扼緊雙腕,還沒有拿定主意,就見遠處有幾盞燈籠晃動,原來是彆莊中的下人隱約聽到瞭呼喊聲,隻當是自傢莊院裏遇到瞭偷雞摸狗的小賊,便打著燈籠,提著叉子、糞鏟一類的農具,嚮這邊尋瞭過來,一路上還大呼小叫的。
張十三牙根一咬,心中暗道:“楊文軒一死,我們數年的心血便化為烏有瞭,這個責任我一個人可擔不起。我暫且隱瞞死訊,先行離開此地,尋來他們再共商對策吧。”
主意既定,眼見燈火越來越近,張十三便對聽香低聲說道:“公子離奇遇刺,船上卻隻有你一人,你又說不齣個所以然來,隻說少爺是被人所刺,誰會信你?這場官司打到官府裏,你便休想脫身瞭。”
“是是是,奴傢……奴傢聽你的,都聽你的!”聽香是個青樓裏養大的姑娘,隻懂得服侍人的把戲,哪曾見過這樣血淋淋的場麵,受張十三一嚇,立即答應下來。
這時那幾個莊中佃僕趕到岸邊,嚮船上喊道:“公子爺,齣瞭什麼事,可是有賊闖進瞭咱傢嗎?”
“沒什麼事……”
張十三沉住瞭氣,慢聲說道:“公子爺吃醉瞭酒,險些跌落水中,所以驚得聽香姑娘尖叫起來。”
那岸上的佃戶傢僕們都知道自傢公子爺風流嗜酒的毛病,張十三又是少爺親近之人,他說齣來的話自然無人不信,當下便哄笑起來,七嘴八舌地道:“既然公子爺無事,我等便退下瞭。”
張十三目光微微一閃,說道:“且慢,我剛剛收到城裏傳來的消息,有些生意上的事情急需公子爺趕迴去處理,公子如今酩酊大醉,難以起身,你們來得正好,去把公子的馬車趕到水邊來,我和聽香姑娘要扶公子馬上迴城。”
一炷香的時間之後,雲河鎮楊府彆莊的大門洞開,張十三駕著馬車疾馳而齣,迅速投入瞭茫茫夜色之中……
青州府外南陽河畔,有一戶酒傢。這傢店既賣酒,也賣茶。
酒傢的店麵極小,掌櫃、廚子和店小二都是店主劉旭一人。平日裏生意慘淡,這店主也無心經營,時常收瞭酒旗茶幡去尋些彆的生計,過往船隻和附近居民都習慣瞭,一見門前杆上沒插酒旗茶幡,便也不再過來。
今天這傢小酒傢似乎已打烊瞭,門前那根細杆子上光禿禿的,可你要是走近瞭,就會發現酒旗茶幡雖然收瞭,門闆卻未全部安上,起碼還留瞭兩塊門闆的縫隙來通風換氣。店裏麵靜靜地坐瞭幾個人。
四個人圍桌而坐,背門而坐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穿一身青衣,那服飾打扮,根本就是一個大戶人傢的小廝傢僕,此人生得眉清目秀,隻是唇薄眼細,臉色陰沉得白中透青,看著有些怕人,正是青州府楊傢大少爺楊旭的貼身伴當張十三。
在他左手邊端坐的是一個魁梧的大漢,這人穿一襲圓領皂衣,年約三旬,頜下一副粗髯,根根粗如鋼針,生的是濃眉闊口,頗具英武之氣。他的神情很冷,既沒有蹙額瞋目,也沒有咆哮如雷,就隻是靜靜地坐在那兒,一股殺氣便從他身上靜靜地散發齣來。
張十三右手邊卻是一個胖子,這胖子四十多歲,大腹便便,圓臉肥腮,若是剃瞭頭發,再換身僧衣,恐怕就會有我佛弟子把他當成“彌勒真彌勒,化身韆百億,時時示時人,時人自不識”的布袋和尚瞭。
這胖子眉毛很淡,天生一雙笑眼,那雙笑眼的眼角此時正在不斷地抽搐,額頭鬢角也在不斷地淌著汗,肥胖的手緊緊地抓著一塊潔白的手帕,不時地擦擦額頭腮邊流下的汗水。
張十三對麵坐著的就是這傢小酒傢的店主劉旭瞭,劉掌櫃生就一副老實憨厚的相貌,穿一身青粗布的直掇,襟角掖在腰帶裏,兩隻袖子挽著,露齣闆闆整整的一截裏襯,他的嘴唇緊緊地抿著,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好像坐在他旁邊的這三個人都是吃霸王餐的食客。
皂衣大漢是青州知府衙門的一個檢校,名叫馮西輝。檢校是官,雖說比九品官還低一些,隻是個不入流沒有品的小官,可那畢竟也是官,平民百姓見瞭他是要唱個肥喏,尊稱一聲“大人”的。
圓臉胖子姓安,名叫安立桐,是青州安氏綢緞莊的掌櫃,經常在江南一帶采買絲綢,再運到北方來販賣,傢境殷實,為一方富賈,腰纏萬貫,在官場上他一個純粹的商人固然屁都不是,可他傢裏有錢,平民百姓見瞭他,就得巴結著喚一聲“員外老爺”。
天很熱,店裏的氣氛卻冷得可怕,四個人都陰沉著臉,一言不發,壓抑得令人窒息。過瞭許久,安員外纔艱難地咽瞭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道:“楊旭死瞭,咱們的差事算是辦砸瞭,現在該怎麼辦?大傢都這麼悶著不說話,也不是個事兒呀,馮總旗,咱們這裏邊您的官兒最大,您得給大傢夥兒拿個主意纔成啊!”
馮檢校的嘴唇動瞭動,噝噝地好像在冒涼氣兒,好半天纔幽幽地道:“拿主意?拿什麼主意?四年前,你我四人奉命離開應天府,潛入這青州城,足足耗費瞭四年的時間,把僉事大人能夠動用的全部財力、物力和人脈都用上瞭,這纔把楊旭扶持起來。上個月,本官剛剛給僉事大人遞瞭消息,說楊旭已成為齊王心腹,大人可以開始進行下一步的行動瞭,誰曾想……誰曾想就他媽這麼一轉眼的工夫!”
馮檢校狠狠地一捶桌子,茶杯一齊跳瞭起來,這纔恨聲道:“楊旭讓人宰瞭,消息一旦傳到僉事大人耳中,我們會是什麼下場可想而知!幾位,羅大人的手段你們是曉得的,若不想落得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場,那就自我瞭斷,尋個痛快吧。”
想起京裏麵那位大人殺人不見血的厲害手段,幾個人不由自主地打瞭個冷戰,劉掌櫃喘瞭半天粗氣,咬牙切齒地道:“真他娘的,到底是哪個烏龜王八蛋,殺誰不好,偏偏殺瞭楊文軒,楊文軒一個身世清白的諸生,又不是什麼江湖人物,他能得罪瞭誰,竟然莫名其妙地就……啊!大人,你說會不會……是咱們的身份暴露瞭?”
張十三一聲冷笑,對這位年長他近一倍的同僚毫不客氣地訓斥道:“你是人頭豬腦嗎!我們行事如此隱秘,怎麼可能被人察覺?退一步說,就算我們真的暴露瞭身份,誰會對我們不利呢?唯有齊王,可若是齊王下的手,他需要用行刺的手段?他會隻殺楊旭?
“就算我錦衣衛最風光的時候,在王爺們眼裏又有幾斤分量?應天府五軍營的那兩位指揮大人是怎麼死的你忘記瞭嗎?他們就因為衝撞瞭一位進京朝覲的王爺的儀仗,就被王爺派人當街活活打死,結果怎麼著瞭?這位王爺不過是被皇上訓斥幾句瞭事。
“除瞭造反,根本就沒有能加諸於藩王身上的罪過,真就是有什麼惹瞭眾怒的罪行,那也是王爺犯錯,長史代罪,除非是謀逆大罪,否則普天之下誰動得瞭皇子?如果楊旭之死真是齊王授意,齊王要殺我們就像踩死一隻螞蟻般容易,用得著這般藏頭匿尾?”
安員外搓著手,憂心忡忡地道:“眼下追究楊旭的死因有什麼用處,重要的是,我們該如何嚮羅大人交代啊……”
張十三冷冷地道:“楊文軒一死,我便抹去瞭船上的痕跡,用車子把他載來此地,消息此刻還未張揚開來,我連城都不進,而是把諸位約在此地相會,就是想要大傢一起來商量對策,我……是沒有辦法可想的。”
安員外臉色蒼白地轉嚮馮檢校,說道:“馮大人,你看……要不咱們把這裏的情形嚮大人如實說明?楊旭之死完全是一個意外,罪不在你我,咱們是無辜的,眼下又正是大人用人之際,說不定……說不定大人會放過你我呢?”
張十三又是一聲冷笑:“吃的燈草灰,放的輕巧屁!羅大人幾時這般心慈麵軟過瞭,應天那邊現在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錦衣衛現在處境何等艱難,想要翻身,依賴的就是咱們瞭。四年前,大人還能給咱們提供一些幫助,幫咱們扶持一個楊文軒齣來,現在,大人已不可能再給予我們任何幫助瞭,大人的全部希望都葬送在咱們手裏,你還指望大人會饒恕你嗎?”
安員外的汗流得更急瞭。
張十三在這四個人中地位有些特殊。四人中以馮檢校為首,但要說到與應天府那位羅大人的關係,張十三纔是羅大人的心腹,因此,除瞭麵對馮檢校時他還能保持幾分尊敬,對其他兩人卻是呼來喝去,絲毫不假辭色。安員外和劉旭早已習慣瞭他的跋扈。
就在這時,門外有人喊道:“店傢,在下捕瞭幾尾鮮魚,不知店傢這裏收嗎?在下的價錢很公道,比起魚鋪子裏來可要便宜多瞭。”
劉掌櫃正在心煩意亂之中,揮手便嚷:“去去去,老子今兒不開張,酒旗茶幡都收瞭,你看不見?!”
他一麵罵一麵抬頭,待他看清店外那人的模樣,整個身子頓時一震,就像遭瞭雷擊似的僵在那兒不動瞭,馮檢校三人察覺他的神情有異,立即扭頭嚮門口望去,這一看,三個人也是大吃一驚。
楊旭!
那個昨夜死掉,現在正藏在後院馬車中,因為天氣太熱屍體都已要發臭的楊旭,居然一副叫花子裝扮,活生生地站在店門口,手裏提著一串大小不一的魚,用柳枝穿著魚鰓,看起來都是剛捕的鮮魚,魚尾偶爾還會有氣無力地擺動幾下。
他的頭發蓬亂鬆散,鬍亂綰著一個髻,橫插一截樹枝作簪,身上披一條破破爛爛的短褐,下擺處殘破得如絲如縷,下身則是一條變瞭顔色的燈籠褲,用草繩鬍亂地係在腰間,小腿上打著綁腿,腳下是一雙破草鞋,露著髒兮兮的腳趾頭。
驚魂稍定,四人纔發現這人與楊旭還是有著些許不同的。首先這人的舉止氣度與那風流倜儻、年少多金的楊公子相去甚遠,不過這倒關係不大,就算是皇帝老子穿一身叫花子行頭往街角一站,手裏托著破碗,也絕不會再有那九五至尊的威風氣派。但是此人比楊旭結實一些,膚色也要比楊旭黑得多。其次就是一些無法確切說齣的因素,完全是一種感覺,一種陌生的感覺。
馮檢校四個人用“找碴兒”一般挑剔的眼光仔細地審視著他,甄彆著這個叫花子與楊旭的區彆,發現二人的區彆實在是微乎其微,如果不是他們已經見過瞭楊旭死的不能再死的屍體,真要以為這人根本就是楊旭稍作打扮,特意扮成瞭叫花子來戲弄他們。
今天沒開店,窗都關著,隻在店門口敞著兩扇門,所以室內光綫很暗,那人看不清店中人的神情,店中四人卻能把他看得清清楚楚。這個人雖是一身寒酸,可是五官相貌卻與楊旭一般無二,如果讓他換去這一身乞丐行頭,再好生打扮一下,可不就是那“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的風流公子楊旭嗎?
馮檢校和張十三的目光相繼亮瞭起來。
那人站在門外,看不清店中眾人的神情,卻能感覺到他們正在怪異地打量自己,他立即提高瞭警覺,打個哈哈道:“店傢若是不買,我自離開便是,何必這麼大的火氣呢,打擾瞭。”說罷提瞭魚就走。
安員外喘瞭口大氣,驚嘆道:“你們看到瞭嗎?看到瞭嗎?這人竟與楊旭長得一模一樣,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要不是楊旭的屍體就在後麵車子裏,咱們幾個剛剛還親自驗看過的,我真要以為是楊旭活過來瞭!唉,為什麼這短命的乞丐不死,不該死的楊旭卻死瞭呢?”
安員外長籲短嘆著,馮檢校和張十三已慢慢扭過頭去,用一種看白癡似的目光看著他,安員外被他們看得有點發毛,他摸摸自己的鼻尖,訕訕地問道:“呃……我……我說錯什麼話瞭嗎?”
張十三揶揄道:“安立桐,我以前隻覺得你蠢,卻沒想到你比豬還蠢。”
安員外的臉騰地一下紅瞭,結結巴巴地問道:“我……我又怎麼啦?”
馮檢校對劉掌櫃沉聲吩咐道:“你跟上去,盯住他,看他何處落腳!”
劉掌櫃點點頭,先返迴內間,片刻工夫竟提瞭把刀齣來,馮檢校皺眉道:“跟蹤一個叫花子,還需要帶刀?這把刀亮齣來,一旦落入有心人眼中,豈不是一樁天大的禍事?放下!”劉掌櫃訕訕地放下刀,閃身齣瞭店門。
安員外這纔反應過來,驚叫道:“啊!我明白瞭,大人,莫非……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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