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 录 |
第一章 三日天下
001 天王山
007 神流川合战
012 清洲会议
第二章 七枪战贱岳
020 胜家出兵
025 中川濑兵卫之死
029 美浓大返
第三章 战盟之分
039 飞火北之庄
043 遗产
048 信雄其人其事
第四章 小牧长久手之战(上)
057 包围网
062 池田胜入斋的奇策
第五章 小牧长久手之战(下)
076 恒兴战死
084 秀吉的反击
090 “养老金”泡汤
093 末森合战
第六章 四国攻
095 佐佐求援
097 火烧根来寺
102 水攻太田
106 元亲一统四国
111 天正兵阵
第七章 新天下人
115 四国国分
117 摄政关白
125 奉行的崛起
127 家康的军制改革
第八章 隼人烈风(上)
134 岛津的由来
137 三州宏愿
143 大战序章
148 松原伏兵
第九章 隼人烈风(下)
153 耳川恶战
157 肥前之熊
166 红炉之上一点雪
第十章 九州纷乱
173 岩屋城的玉碎
177 立花统虎的反击
180 户次川
184 枭雄国崩
第十一章 祸心
193 岛津的降服
196 九州国分与《伴天连追放令》
202 一揆蜂起
207 父与子
第十二章 奥州“独眼龙”
212 人取桥
215 政宗的反击
222 后北条的雄图
前 言 |
研究日本战国史的趣味性
赤 军
古往今来,世界上产生过数不尽的国家和民族,各自书写着波澜壮阔的历史篇章,都值得我们去了解,甚至去研究。只是简单的娱乐也好,作为殷鉴也罢,只要自己喜欢,那都不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喜欢的前提当然是有趣,而我就要说,日本的历史确实是非常具有趣味性的。在东亚历史上,日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一个异类,它局促于小岛之上,而又并不缺乏学习精神,就使得日本文化深受大陆影响,同时又具有自身的独特性。朝鲜、越南,可以说学自中华的文明多,自身保存的传统文明较少,或许正因如此,近代以来一意脱离中华影响,甚至连文字都彻底改掉了。但日本不同,日本传承了中华之肌皮,同时也保留了自身的筋骨,或许在今天的我们看来,因曾经的敌对关系,日本是最值得仇视的国度,但也因文字的神似、文化的形似,日本文化是最接近于中华正统的亚文化。正是因仇视和亲近的情感相互交织,才使得日本的历史,在中国人看来确实趣味无穷。
尤其是15、16世纪的战国时代。有人鄙称,那不过是村长之间的械斗而已。确实,就疆域而论,日本的一州(国),不过中国之一县,一郡不过中国之一乡,一郡之内各称豪雄的豪族、地头们,也不过中国某乡中一个个小小的村长罢了。然而村与村之间的械斗,亦未见得无可观之处,就如同深入研究中国一县之历史,则豪强之间的纷争、村庄之间的械斗,也是梳理发展脉络之重要环节,不可随意忽视。
更何况若论人口密度,日本也不在中国的中原地区之下,战国时代,村与村之间的械斗固然无日止息,更大规模的战争却也并非绝无仅有。比方说一般认为战国开端的“应仁之乱”,仅京都一地的战斗,东、西两军便各投入十余万众——即便其中武士寥寥,多为亦耕亦战的农兵,亦不可以械斗视之。再比如晚期的丰臣秀吉小田原征伐,总兵力约二十一万,号称三十万;关原之战,东军八万余而西军七万余。
相比之下,同时期的明朝宁夏之役,动用官军亦不足十万,而较晚一些席卷大半个欧洲的三十年战争,初始时天主教同盟亦不过出兵两万五千而已。则日本战国时代的战争规模,又何小之有呢?
除战争颇有可观外,当时日本的社会形态、政治、经济,亦皆趣味无穷,值得爱好者去了解,去研究。只是横亘在爱好者和历史真实之间有一条巨大的鸿沟,那就是战国乱世,群雄并起,千头万绪,很难梳理出一条清晰的脉络来,只究细节,很容易使人堕入五里雾中,莫名所以。
在这种情况下,这本中文书的出现,便非常有其价值了。本书从武士的崛起为开篇,简述了镰仓和室町的辉煌以后,便转入乱世的导火索“应仁之乱”,就此以通俗的笔调、简洁的脉络,将这百余年的战乱呈现在读者面前。
战国时代在日本历史上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期,三大幕府——镰仓、室町、江户——总体而言是皇室的权力越来越小,幕府的权力越来越大,武士成为全社会的领导阶层,而战国长年之动乱,便促成了这一变化的最终完成,其影响力直接使日本迈入近代社会的“明治维新”。我们不得不说,要了解近代日本,必深究古代日本;要了解军国主义的日本,必深究武士时代的日本;要了解昭和时代,须深究明治、大正时代;而要了解明治、大正时代,亦不得不对战国时代有所认识。
从这个角度而言,这套书便更有其不俗的价值了。
知日对中日交流大有裨益
马伯庸
从卑弥呼遣使通魏王以来,中日交流已经两千年。这两千年里,文明呈现出对向流动的态势。先是大陆文明向岛国文明进行输出,以唐宋为高潮;到了明清之际,这种流动趋于静止。近代之后,日本率先开国,进而跻身列强之列,文化传输开始逆向而动,中国反过来成为日本的学生。
遗憾的是,我们虽然一直跟日本有着不解之缘,可对我们这位老邻居始终还是不太了解。相比起日本人对中国不遗余力的研究,中国对日本的了解始终还不够深入。只要走进两国的书店,看看是日本书店里关于中国的书多,还是中国书店里关于日本的书多,就可以知道。
日本是我们的邻国,是我们的竞争对手,还曾经是我们的敌人。对于卧榻之侧的这个邻居,我们不该表现漠然,应该用开放的眼光去审视,用执着的态度去钻研,用严谨的方式去思考。知此知彼,方能对中日交流中有所裨益。无论你对日本的态度是怎样,知日应该是最起码的一个要求。
日本战国史是一段非常有意思的历史。且不说它对中国人有什么特别的意义,纯粹从趣味的角度去看,也充满了魅力。我当年最早是通过玩相关题材的电子游戏,对这段历史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后来觉得玩游戏不过瘾,又想去找相关的资料,结果发现关于日本战国的中文研究著作非常少,偶尔有那么几篇,也是隔靴搔痒,不够详尽。幸亏当时已经有了网络,靠着网上爱好者的翻译和交流,算是有了一知半解。从那个时候起,我意识到,中国对日本的研究态度真的很不够,需要全方位地推进、扩张、深入。
所以这套书的出版,我觉得是一件好事。它用一种相对不那么学术的轻松口吻,把日本的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介绍给读者。说不定其中有些读者就像我一样,被激发起对日史的兴趣,自发地去学习。这样的人多了,就可以形成知日的风潮,推动中国的日本学向前发展。
书 摘 |
清洲会议
为什么这么说?本来有清洲会议“门票”的应该是五个军团长,即羽柴秀吉、柴田胜家、泷川一益、池田恒兴和丹羽长秀,其中前三个在信长生前所属军团权势最大,战功也最显赫(还有明智光秀,可惜在山崎“挂了”),后面两位属次等军团。
但山崎之战和神流川之战后,均势发生了激烈的变化,被后北条击败的泷川一益连旁听票都拿不到,而池田和丹羽则混进去给羽柴秀吉摇旗呐喊,所以整个会议上柴田胜家等于是以一对三,难免处处被动。
首先在信长继承人的问题上,柴田和羽柴就发生对立。柴田胜家算是个厚道人,他主张拥立在讨伐明智过程中表现过人(不能说是出色,但起码出力了)的神户信孝为继承人。神户信孝是信长三子,这位年轻人呢,不能说多出众,但也属智商情商中等水准的,而且循规蹈矩,也有一定的威望,反正比他二哥北田信雄要强五个战斗力。但羽柴秀吉不干,他听取了心腹黑田孝高(这家伙绝对是日本乱世后半部的首席导演,不光负责剧情,还负责挑演员)的谋略——神户信孝过继到名门,加上年龄心智成人了,根本不好控制,他若继承信长事业,主公您必然事事被他掣肘——不如,就拥立信长的孙子,那个三岁大的娃娃“三法师”当继承人吧!
结果秀吉的方案是:三法师为继承人,神户信孝当后见人,信长生前打下的领土,我们四个分掉。此言一出,把柴田胜家气得是须发如戟,这明显是要把织田家的基业拆散变卖啊!但胜家又有什么办法?谁叫四国军团被秀吉拐走,谁叫山崎之战是秀吉打的呢?再加上丹羽长秀和池田恒兴的支持,胜家也只能无奈接受了这个方案。
接下来,便真的是“拆散变卖”的节奏了。清洲会议决定:
三法师即刻进入安土城,成为其爷爷的继承人;
信长次子北田信雄恢复“织田”的苗字,获得尾张一国加封;
信长三子神户信孝,获美浓一国加封;
信长四子,也是羽柴秀吉的养子羽柴秀胜,得明智光秀遗留下的丹波一国;
丹羽长秀的若狭国不变,另获近江三郡加封;
池田恒兴获摄津三郡加封;
羽柴秀吉原领地不变,获山城一国加封;
柴田胜家越前国领地不变,秀吉同意将旧领长滨在内的北近江三郡割给柴田胜家;
泷川一益,所有都不变……
还有森长可、毛利长秀之辈,因为没能参加山崎之战,加上丢失了新占的领地,结果也在清洲会议上毫无所得。于是乎,在明智光秀死后,就着这个会议,并围绕着关于织田信长遗产的争夺,织田家内部新的矛盾迸发:羽柴秀吉、织田信雄(因为秀吉帮他加了尾张一国)、丹羽长秀、池田恒兴为一派;柴田胜家、泷川一益、神户信孝(虽参加了山崎合战,但他的继承人资格却被拿下了)等在清洲会议上失意的人为一派。此后的贱岳合战,既是这两派山头争夺遗产的对决,也是决定未来京畿霸权花落谁家的激烈角逐。
七月八日,在处理完长滨等三郡土地交割给柴田胜家事宜后,羽柴秀吉开始委派浅野长政、杉原家次等心腹在丹波(在这点看来,信长四子羽柴秀胜所领的丹波国,其实也等于是秀吉的禁脔)、山城等光秀旧势力范围内进行土地的“指出”工作,即重新整顿审核土地的人力和产出,清查被国众与寺庙隐瞒的收入,继续信长未竟的集权化事业。同时,羽柴秀吉继续在京畿积极开展外交活动,拉拢中间派势力,他是何等精明的人,自然知晓将来与柴田、泷川免不了一战,现在,山崎之战后占据山城整个政治中心的他,形势远比偏居北陆越前一隅的柴田胜家和窝在伊势长岛的泷川一益要好,必须得利用好此大好局面。
当月十一日,细川幽斋父子就来到京都本国寺,向秀吉献上臣从的起请文;大约同时,筒井顺庆也将嫡子(后来的筒井定次)送给秀吉当了养子。至此,明智光秀原来的领地被秀吉或亲秀吉的军团长(即丹羽长秀)瓜分消化,而光秀本来的下属兼盟友细川与筒井也被秀吉拉到伞下,其势力进一步膨胀,已确立了对柴田胜家的优势位置。
另外,秀吉此时还加大了对丹羽长秀的策动力度,须知此时丹羽长秀的地位也是颇为重要,他占据若狭一国,属下的若狭众自信长时代就是剽悍善战的代名词,况且若狭还自侧翼威胁着越前、北近江连通京都的道路,地理位置极为重要。当时丹羽长秀因加赠了包括坂本城与安土城在内的近江三郡,加上本人精通土木作业,所以忙乎的事务就是修复在“本能寺之变”与山崎合战里分别被严重损坏的安土城与坂本城。当时三法师已经来到近江,但安土城尚在修复中,故而长秀先把三法师安置在坂本城,但又念及此城原为弑君之人明智光秀的居城,且满目疮痍,便又征发人夫修缮。结果这时,找长秀碴儿的人来了,先是在神流川失势的泷川一益嫉恨长秀,派人散布对方的流言;而后就是同样感到不满的神户信孝,开始公开要求以木曾川为界限,划分美浓与尾张的地盘,等于明目张胆地向信雄索取领地。这表明织田家继承人之争,不但没有随着清洲会议的结束而尘埃落定,反倒愈发白热化。更让人诧异的是,泷川一益甚至还唆使信孝在三法师前往近江途中将其扣留,获取大义名分,重新分配信长的遗产——此话被长秀得知后,他不由得惊惧莫名。
于是丹羽长秀就写了封信,朝秀吉抱怨诉苦,秀吉火速抓住了此机会,他一面回信劝慰长秀,并请他先集中力量修复好安土城,安顿并保护好三法师,另一面居然同意了神户信孝划分地界的请求,以此来拖延与这些人的翻脸时间。以此为契机,秀吉与长秀关系迅速升温,二人于九月中旬在京都地界多次秘密会晤,等于达成了同盟协议。
对秀吉越来越频繁的不寻常举动警觉的柴田胜家,也开始了外交活动,但胜家所做的并不是拉拢中间势力,而是通过三法师的传役堀秀政,直接向秀吉摊牌,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是好。不过柴田胜家的摊牌言论还是温文尔雅的,其大致说了五条内容:
一、对清洲会议已达成的条约绝不会做任何更改要求,即便自己是信长的妹夫(大约胜家还认为这个也算是己方的一层实力),也绝无篡夺信长霸业的非分之想(这等于变相警告秀吉)。
二、对秀吉在会议上私下蒙蔽拉拢其余与会者的行为表示不安与谴责,呼吁大家摈弃私心,团结起来守护好三法师。
三、清洲会议上,我胜家本就应得包含长滨在内的北近江三郡领地,但在交接时却被原先此地的奉行官吏多方阻扰非难(不用说,肯定是秀吉指使),希望秀吉能给出合情合理的解释。
四、关于三法师尽快前往安土城一事,我也完全赞同秀吉的主张,并已书信通知信孝与一益,请他们不要再在其中作梗。
五、主君死后,织田家内部万不可妄起争端,这样只会遂了仇敌心愿。原本主君信长鞍马劳顿,讨灭了武田,占据了甲、信、上三国之地,现在却大部被背盟的后北条侵吞,所以织田诸将须同仇敌忾,协助德川家康征讨后北条才是当今要务,但秀吉你却在山崎之地私筑宝寺城,究竟意欲何为,实在让他人心感遗憾。(以上五条均记载于《南行杂录》)
说起宝寺城,地址即在山崎合战时秀吉本阵所在的宝积寺,战后秀吉征发人力,在此地修筑了一座新城堡,目的似在保障播磨、摄津与山城京都的交通,柴田胜家对此举的指责,起码在表面上没什么问题,这确实是出于秀吉私利所致。但细细推敲起来,胜家的这五条看似正义的质问实则也掺杂了很多私心进去。因为柴田胜家的领地地处北陆,又没能及时赶上讨伐明智光秀的战争,不管是财力物力还是政治舆论,和秀吉比较都落于下乘,所以他更多只能凭借这种“正义”“团结”的言论来抵御秀吉神速的扩张,而且他极力主张征伐后北条,目的也是很明显的——泷川一益是在神流川被北条氏政打败才丧失势力的,此举就等于要为泷川复仇雪恨,拉拢其和信孝的想法怕也是昭然若揭(如征伐后北条的话,担纲统帅的多半是神户信孝),还能转嫁矛盾去外部来为自己赢得时间。
另外,得插一句,别看北条氏政被胜家说得那么坏,其实人家也只是抢了上野一处罢了,甲斐明明是“本能寺之变”后德川家康唆使武田旧臣把信长安插在此地的河尻秀隆杀害,再乘虚取得的,后来为了争夺甲信,德川又和后北条闹翻。胜家要打后北条,就有点选择性遗忘的双重标准,也有拉拢德川家康的意思在里面。
不过,接到柴田胜家质问书的秀吉还是展现了一名枭雄能伸能缩的风采,在关键处含糊不答,但在无关紧要处却反应颇为神速:立刻毁弃了宝寺城,以给天下人守信忠诚的面目,但其实当时秀吉已在更为重要的大阪筑城了。
接着,羽柴秀吉神速主持了在京都大德寺为死去主君所举办的葬礼,即“大德寺葬仪”,据《言经卿记》所言,在葬礼上信长的棺椁外蒙金纱(里面摆的其实是信长的木像),抬舆之顶与栏杆满是金银宝石,丹羽长秀派使者参加,细川藤孝与筒井顺庆派遣军马护卫,羽柴秀长担任火葬场警卫职务,池田辉政(池田恒兴长子)行在棺前,羽柴秀胜行在棺后,信长的八子长丸负责捧牌位,葬礼队伍的僧侣、司仪、乐人、人夫约三千人,规模盛大。至于整个葬礼所用的巨额花销全由秀吉支付,非但如此,秀吉还在事后送给大德寺一万贯钱、银币千枚,外加米五百石,作为经营信长供养的长期花销。
这场葬仪表演是秀吉为进一步巩固信长霸业继承人地位而打的一场不见血的漂亮仗,首先葬礼是在京都举办,此地在山崎战后已是秀吉地盘,前来参加的莫不是秀吉一方的人物,而柴田胜家、神户信孝与泷川一益也都因为这些原因,拒绝参加主君葬礼,其中似已气急败坏的胜家更是阻扰信长名义上的继承人三法师前往京都参加葬礼,无疑在政治上愈发孤立被动起来,也给了秀吉随后向他质询问罪的口实。
果然,在大德寺葬礼后的第二天,秀吉就手书长信一封(共二十四本),送给神户信孝,很是严厉地谴责了信孝诸多不轨行为,如违背清洲会议精神,与信雄私下争夺地位与领地,三番五次对三法师有不敬之举,并把矛头直指背后的柴田胜家。
以此长信为起端,羽柴秀吉和柴田胜家的争夺很快超越了墨写的范围,进入了流血的战场,毕竟“批判的武器代替不了武器的批判”!
最早完成动员的是早有准备的羽柴秀吉,十月下旬他就颁布文书给播磨姬路城的守将,让他们加强领地戒备,并朝京畿己方输送兵员与物资;此外,秀吉也强制性要求摄津的国众高山右近、中川清秀、池田恒兴等三人同心协力完成战备工作,至于细川父子与筒井顺庆则继续要求他们交出人质以示忠诚。另外,即便丹羽长秀已加入己方,但秀吉仍密令近江的长谷川秀一、山冈景隆与山崎片家(原明智光秀部将)等城主完善城防,一来是为了应付随时可能爆发的战事,二来也是为了监视丹羽长秀的动向。
舆论上,羽柴秀吉向天下各势力大发书信,痛诉自己是如何含辛茹苦,为死难主君复仇并下葬,拥戴三法师继承位子,而柴田胜家、神户信孝及泷川一益之流又是如何从中百般嫉恨阻扰的,并且表示了如果这种矛盾得不到妥善处理,自己是不惮使用武力手段的。
外交上,羽柴秀吉和柴田胜家也互相寻找能夹攻包围对方的盟友,羽柴秀吉拉拢了本在“御馆之乱”后已奄奄一息的越后上杉,希冀能前后夹攻北陆的柴田(但其实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上杉景胜这时忙着镇压“新发田之乱”还自顾不暇);而柴田胜家则拉拢了四国的长宗我部元亲、纪伊国的杂贺众,甚至远在西国的吉川元春与奥州的伊达政宗都接到了他请求助拳牵制的乞求。不过让人很不理解的是,越前北之庄城的柴田胜家,明明已开始了战争准备,但却在十一月,又派出了“府中三人众”里的前田利家、不破光治以及金森长近做使者前往宝寺城和秀吉进行最后的和平交涉。
大概柴田胜家的考虑是基于前田利家和羽柴秀吉的亲密关系这个层面上的,因为利家的爱女豪姬(后来嫁给了秀吉的养子宇喜多秀家)当时还送给了一直无子嗣的秀吉夫妻当养女,但胜家却丝毫没顾忌这样的问题:正是因为前田利家与秀吉关系极好,你就不怕他被极善于笼络人心的对方策反,对你不利?须知道,“府中三人众”本就是信长直属家臣,派往越前是协助或者监视胜家举动的,虽然在对外敌的战场上可能情同父子,但现在一旦牵扯到织田家的内讧,每个人都会被复杂的情缘关系影响,立场也必然会变得微妙。
从史料上来看,胜家事先有无这样的顾虑不得而知,但最终的结局却是,前去会见秀吉的三人确确实实是被收买了,虽不至于临阵倒戈,但态度暧昧是肯定的。这也体现了柴田胜家也许确无愧于战场猛将“割瓶柴田”的美誉,但政治与权术完全与秀吉不在一个层面上,最终的失败怕就在此时决定了吧!
十二月七日,羽柴秀吉神速动员了五万大军,逼近了原本割让给胜家的长滨城(《兼见卿记》)。秀吉选择的时机很是恰当,当时越前因为隆冬季节,大雪积压,道路不畅,所以柴田胜家根本不能调遣主力来增援长滨。
而在长滨守城的是胜家的养子柴田胜丰。柴田胜丰是胜家家臣吉田次兵卫与其姐姐的儿子,算是胜家的亲外甥,后来被收为养子,拥有北之庄支城丸冈城四万五千石的俸禄,此刻更是被委派担任长滨的守备。但胜家还有个姐姐,嫁给了织田重臣佐久间盛次(其是佐久间信盛的表兄),生了“一串”儿子,即佐久间盛政、佐久间安政、柴田胜政与佐久间胜之,长子是北陆军团里的头号猛将,次子当了纪伊保田氏的养子,三子当了胜家的养子,四子送给了佐佐成政当养子——总之,这四兄弟同气连枝,排挤了很倒霉的柴田胜丰。胜丰本来在长滨就得有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落寞感,再加上当时又抱恙在床,望着屋外的落雪窸窸窣窣,觉得连被窝都和人情一样是冰冷的。
于是这时,羽柴秀吉来送温暖了,他暗中和柴田胜丰的主治大夫曲直濑道三勾连,让曲直濑道三精心医治,当然也顺便疗疗胜丰那颗潮湿的心,此外秀吉还收买了胜丰的属下重臣大钟贞纲、木下半右卫门,让这两人务必做好胜丰的工作。
对外孤立无援,对内又遭到排挤,柴田胜丰咬咬牙,跺跺脚,也就心安理得地对秀吉交出了长滨城。兵不血刃取得长滨后,柴田胜家的北近江三郡基本得而复失,秀吉又安排蜂须贺家政修补横山城,而其弟羽柴秀长驻守佐和山城(此城本是堀秀政居城,而今也痛痛快快地交由秀吉“使用”),三城连成一道防线,把胜家势力驱逐出近江外。
随后,羽柴秀吉又命筒井、细川、池田等仆从势力来此集结,而后对神户信孝的美浓展开攻略。
就在战前,秀吉还不忘手书一封给织田信雄痛陈:“三七殿下(即信孝)勾结柴田胜家,觊觎亡父基业,企图扣留三法师,不让其前往安土城,如此织田家则危殆矣!敬请殿下与我联手,趁越前大雪之际,降服岐阜城,督促三七殿下自我反省。”而此信也确实得到了信雄的响应和协助,使得秀吉在政治舆论上又获主动,其与胜家的谋略水平两相比较,当真是高下立判。
果然,在织田信雄这面大旗下,美浓各豪族与关隘纷纷出降,实力派领主即原来的“美浓三人众”中的稻叶良通、氏家行广也交出城堡,倒戈投向秀吉,神户信孝的岐阜城很快被团团包围。这时已是十二月下旬,孤城里的信孝见属下人心惶惶,而柴田胜家则被大雪所阻,泷川一益又窝在伊势长岛兵力不足,无奈只能听从秀吉“让出岐阜一城,可保全家性命无虞”的劝告而出降。
然则,攻取了美浓的羽柴秀吉尚未满足,他随后又继续催动军队,准备朝北伊势进军,目标不言而喻,就是泷川一益,只要泷川再被扫除,那么柴田胜家就真的孤立无援了。
那么,柴田胜家会如此束手待毙吗?
第六章 四国攻
佐佐求援
织田信雄这位,哦不,是这头“猪队友”,竟然在十一月七日抛下佐佐成政、德川家康,以及所有反秀吉同盟的势力,私下开始与秀吉和议了,真是完全给人种“被打败了”的感觉。
一直以来,对于信雄和谈的动机之分析,大多是基于对其性格与能力的批判,如决心不强,意志薄弱,等等。其实从当时史实来看,信雄和秀吉达成妥协,怕确有其不得已的理由。不难理解,织田信雄势力主要分布在伊势以及尾张两国,他以国司北田氏继承人身份统治伊势,又以信长直系后裔的面目对尾张拥有名分(此地是他父亲起家的地方,人心还是向着他的,这也是导致秀吉在小牧长久手时陷入外线作战的原因)。但经过半年的战火,信雄发现,虽然联军打胜了秀吉,也打死了池田恒兴、森长可等一干名将,大大赢得了名气,但那也是家康的好处。自己呢?先是一个脑袋发热,杀了三名核心家老,而后伊势多处被蒲生氏乡、藤堂高虎等人侵占,后来九鬼嘉隆的水师也被秀吉策反,随时都能杀到伊势湾,找自己“喝茶谈心”;尾张的局势就更惨了,本来津川义冬等三冤死鬼就是尾张的土著,被杀后他们的遗族纷纷割据叛离,木曾川以北的领地也被羽柴军攻占(犬山城一线),始终夺不回来,互相攻伐当中一部分尾张土豪投靠了德川家康,另外一批如前田全族被屠戮干净,来来去去,尾张对于信雄反倒成了“负资产”。
既然实在是打不动秀吉,那就趁着现在局面还算有利,与他握手言和吧!
从这点看,织田信雄总算还有些头脑。
羽柴秀吉听说信雄愿意停战,也很高兴,便派出了富田信吉、津田信胜二位为使者,前往长岛城与信雄谈价,最终双方达成协议:
秀吉收信雄之女为养女,相对应信雄交出家臣泷川雄利、土方雄久、中川雄忠(这位已经死了)、织田长益四位的儿子去大阪城当人质;领地上,秀吉将伊势的桑名、员辨、干明、三重四郡归还信雄,而信雄则签署文书,将伊贺国的阿拜、伊贺、名张三郡,外带南伊势的铃鹿、河曲、一志、饭高、饭野、多气、度会七郡,还有尾张的犬山、河田等地割让给秀吉;最后,双方在之前战事里临时构筑的兵砦全部销毁,以表和平诚意。
十一月十一日,秀吉亲自来到矢田河原与信雄会面。据《小牧阵始末记》言:“秀吉越过町屋川,携带床几端坐于马下,而三介殿则乘马而来,两人相距十间左右,会谈战和之事。”会谈当中,秀吉赠送信雄黄金二十枚,外带名刀“不动国行”,并且许诺将之前侵攻伊势所缴获的米粮三万五千石,全部归还信雄方,整个过程当中秀吉始终以信长旧将身份自居,对信雄甚是“恭谦有礼”。
很快,信雄投降的消息传到家康的耳朵里,家康先是接受不了,而后目光茫然,最后苦笑一声,淡淡说那就如此吧,我们也要考虑己方该何去何从了。
所以,北陆越中准备死扛到底的佐佐成政,瞬间便得到了第二个爆炸消息:德川家康也和秀吉停战了。
十一月二十一日,家康接见了秀吉和信雄两人的使者,次月十二日,家康将次子于义丸送出滨松城,家臣石川数正之子胜千代、本多重次之子仙千代相随,前往秀吉处充作人质。于义丸抵达大阪后,秀吉赐予其“秀”字偏讳,得名羽柴秀康,得到河内国一万石的封邑。
至此,小牧长久手之战以及周边附带的一系列冲突,算是告一段落了。
不过,佐佐成政伤心了、绝望了——你们都算怎么回事,之前说得那么豪情万丈,什么只要我们联手,秀吉被灭就是转瞬间的事儿,现在你俩倒争先恐后当了软骨头,啥玩意儿。这下,在京畿周围残留下来继续和秀吉对抗的,不就剩我一个了吗?这样可不行,我必须得去见德川家康,劝他回头是岸。
这样,佐佐成政开始了他生平最著名的“远征”,按照通常说法,佐佐在严冬季节,历经千辛万苦,翻越了豪雪飞舞的立山垰,再进入了信浓的上诹访。家康得知后急忙派出“乘马”“传马”(都是驿站人员的名称)在沿途负责他的吃住安全。十二月二十四日,佐佐抵达滨松城,这时距离家康送出于义丸已过去了整整十二天。
但而今,根据富山大学人文部铃木景二教授的研究,佐佐的这次“风雪远征”似乎另有目的,铃木教授据上杉家臣《村上家系图书》,找寻到了当年佐佐成政和上杉景胜家臣村上义长间的文书(现在这份文书还藏于金泽市玉川图书馆里),大约是写于天正十三年(1585年)一月二十一日,内容是佐佐在返回越中后,对村上义长之前给予的协助表示感谢,随后铃木教授又亲自勘察了飞山脉的立山垰,得出结论“若是在冬季,即便依仗当代先进的登山技术,也是很难在暴风雪环境里攀越成功的”。
所以综合以上诸点,铃木教授认为,佐佐成政很可能根本没走飞山脉,而是直接和“敌对”的上杉景胜达成密约,借道越后去的(景胜这么做,大概是害怕佐佐被灭后,秀吉的魔爪能直接伸到越后来,他需要佐佐替他挡一会儿子弹),而后世所传佐佐在越山时所遭受的种种困苦,应是其在与家康会谈时,为了激起对方的同情,摈弃与秀吉的和约而故作的夸张之语。
可德川家康是何许人也,听完佐佐的请求后,只是句“汝言语种种,似不得要领”(《改正三河风土记》),就把佐佐给打发了。但佐佐还不死心,又跑到清洲城来,跪在信雄面前苦苦哀求,称只要来年春季雪融时,信雄直攻大阪城,而他则会横扫北陆,信雄也认为佐佐之言纯属痴人说梦,就干净利落地加以拒绝了。所以,年底时分,落魄的佐佐成政只得再度冒雪原路返回越中国,但未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最后还是强逼织田信雄、德川家康屈服,在战略层面赢得全面胜利的羽柴秀吉,于该年年底也拟订了详细的计划,那就是沿着“纪伊、南海道四国、北陆”的顺序,成为新的天下人!
所以第一个要夺取的目标,就是满是牛皮癣国众的乐园——纪伊国。
火烧根来寺
之前的章节叙述过,在石山会战当中,信长曾大举征伐过纪伊国,但因为种种原因而没有成功,至“本能寺之变”后,纪伊国各势力针对羽柴秀吉的态度,与信长时代相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天正八年(1580年),本愿寺向信长屈服后,纪伊国杂贺众内部裂痕进一步扩大,分为亲织田派与反织田派两个山头,前者以铃木孙一为代表,后者以土桥守重为代表,不但为了政治立场,也为了领地矛盾爆发冲突。次年铃木孙一暗杀了土桥守重,并和信长达成了密约,获取织田信张、根来寺(此寺一向亲信长,具体可参见前文)的增援,继而进攻土桥一族的栗村城并夺取之,土桥平次兄弟以及土桥守重五名幼子全部被杀,杂贺众内部亲信长派获取胜利,故而之前纪伊国的局势还是较为平稳的。
结果在小牧长久手时,新的霸主羽柴秀吉却和之前亲信长派的核心根来寺闹翻了,原因不难解释:根来寺亲的是信长,信长死后自然开始亲信雄,所以此寺庙派出大量的僧兵,与四国的长宗我部元亲勾结,自海路攻打岸和田城。而纪伊国内原本雌伏的反信长派也乘机蜂起,又把铃木孙一的居馆给烧了(孙一逃亡),开始和根来寺联合,一起反秀吉,大阪城频频遭到袭击,道路建筑全被烧毁,连城下町的工匠和商人都无法安心做事,“其酷烈堪比安土城遭焚”(《大阪府史》)。
待到秀吉与信雄、家康谈和后,秀吉终于能腾出手来,摁死这些吵闹不休的好斗雄蚁们了。
天正十三年(1585年)二月,秀吉发遣文书,要求西国毛利氏派出水军来岸和田城助战,三月小早川隆景亲率大批战船抵达岸和田。同时,即三月九日,秀吉派出其正室宁宁的“笔头上臈”(首席秘书的意思,一般多由有文化的女官担当)孝藏主,前往贝冢(当时是本愿寺显如上人的居所,显如在杂贺众内乱时,曾在鹭森别院调停双方争斗,失败后为躲避战火,迁居到了贝冢)与本愿寺加强友好关系,表示在马上的征战时会发给贝冢“禁制”(木扎,表示严禁劫掠等暴行),争取“纪州征伐”时的盟友。
随即,羽柴秀吉派出近江真言宗僧侣木食应其,前往根来寺做最后的斡旋,“对那些坊主说,若是他们愿意放弃敌对行为,我可以考虑赐予更多的寺领给他们,不然我就一把火把根来寺烧绝。”这是临行前羽柴秀吉对木食和尚下达的谈判底线。
当木食应其来到纪伊国的根来寺时,他终于明白秀吉为何对这座寺庙如此警戒关注了:这是个庞大的寺庙群,比当年的延历寺、石山御坊实力还要雄厚,四百五十所坊院,八座庞大庄园,共有七十二万石的寺领,密布纪伊、和泉南部,里面扛着铁炮的僧兵有五千余人,这就是威震周边的“根来众”。
木食应其提出了秀吉的要求后,各院的学头窃窃私语起来,看来对即将来临的战端有不同的意见,但木食和尚看到院落外手持铁炮和长枪走来走去的僧兵,还是由衷感到寒意,最后根来寺的学头们就对他说:“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大师今晚还是暂且在此住下。”
结果就在当晚,木食应其所居住的坊舍就遭到了不明人士的枪击,吓得他连夜就跑回了京都,至于开枪的人究竟是谁,笔者觉得不太可能是根来众,也许是秀吉安排的苦肉计,也许是纪伊反信长派不愿意让根来寺妥协的阴谋,但不管如何,得知木食和尚遭到“夜袭”的羽柴秀吉即刻决定朝纪伊国发起征讨,这倒是铁板钉钉的预案,任何突发事件都难以逆转形势。
三月二十一日,共十万羽柴军,由秀吉亲自出马总指挥,水陆并进,旌旗招展,沿着浦手、山手两个战场,共布为二十三阵,势不可遏地朝着和泉、纪伊交界处杀来!
相对应,根来众、杂贺众共九千余人,依次在泽城、积善寺、田中城、千石堀城等地区构筑兵砦,挖掘壕沟,企图固守战线,将羽柴军抵挡在国境外,当时各位土豪的底气还是很足的:之前织田信长得到根来众的协助,尚且两次在我们这儿铩羽而归,你个猴子又能干什么!
当日午后三时,秀吉的金色千瓢箪马印出现在岸和田城的虎口处,并下令就在此集结诸将。召开简短的军议后(仅仅一个小时),羽柴秀吉决定集中精锐,先要在战线最东端的千石堀城突破,以图打开局面。
千石堀城,号称“当国第一坚城”(这是之前和杂贺众、根来众多次交手的中村一氏的评价),一旦打下此处,对反抗的纪伊国众的士气打击应该是十分严重的。把守该城的,是根来众里的“弓箭名手”大谷左太仁,共有一千五百余僧兵,多数装备有铁炮,另有四五千名随营的妇孺。而秀吉委派攻城的共有一万五千余人,总大将羽柴秀次(这位是来洗刷先前耻辱的),下配堀秀政、筒井定次(其时筒井顺庆已死,由养子定次继位)、长谷川秀一,另有田中吉政、渡濑繁诠充当秀次的直属精锐,另外又派遣细川忠兴、蒲生氏乡攻积善寺,中川秀政、高山右近攻泽城,中村一氏攻田中城,以达牵制各方、阻止敌众互相增援之效。
就在羽柴军刚刚接近千石堀城时,城下的木楯和城门处突然冲出五百余人,面对面就悍然对横着的羽柴军发动了狂风般的奇袭,而城头上则铁炮、弓矢如雨水之注,“城方施放铁炮,如平沙,如胡麻,繁杂不绝”。弹雨里,羽柴军倒下人马无数,这时后继的筒井定次八千兵马见前面堀秀政队情势危急,便催动军马急救,结果城方铁炮在两部兵马间射成阻绝的弹幕,死亡的火雨里,到处都有伤重的士卒惨号着爬来爬去。
这时候,在远处指挥全局的羽柴秀次当机立断,亲自带着马廻众,与直属的田中、渡濑部三千精兵,自城堡侧面发起猛攻,施围魏救赵之策。冲锋过程里,秀次部下不断有人被射倒,落入壕沟里,或木栅前,但他们还是勇猛地突破了二之丸,尽杀此间的三百余根来众,不过在逼近最后一道本丸时,守军抽去了吊桥,而堀沟实在过深过宽,秀次军再也寸步难行,只能堵在原地,当本丸根来众的活靶子。
最后拯救局势的,还是筒井军里的伊贺众,这些擅长翻山越岭的特种部队总算发挥了作用,他们迂回到一处城壁薄弱处,对着里面射进许多火箭,结果歪打正着,点燃了城中的火药库,一片连续的震天巨响当中,千石堀城的本丸被彻底削平,许多根来众浑身带火,跌跌撞撞地自己往城下跳,更多的人忍受不了里面令人窒息的气味,叫着往城外突出,结果纷纷被杀死。
得知前线捷报的秀吉,也了解到千石堀城攻击战短短一个小时内己方军队就有千余人伤亡,便在恼怒情绪中下达了“人物皆杀”的命令,随后羽柴军对幸存的任何活物,不管是妇孺还是猫狗,都进行了血腥的屠杀。
千石堀城陷落后,效果立竿见影,原本在田中城抵御中村的地侍、农民,见如此坚固的己方城堡也陷落了,便连夜逃走。其余的积善寺、泽城两个据点也在本愿寺僧侣的劝说下放弃了抵抗,全员投降。这样,大概两天内,纪伊国众组织的位于和泉南部的防线全部崩解。
为什么之前能多次击退战国大名袭扰的纪伊国众,在面对羽柴秀吉时就这么“面”呢?原因其实也很简单,以前的战国大名,甚至包括织田信长,对队伍的动员持续能力都很有限,换句时髦的话来说,就是电池续航时间较短,纪伊国众完全可以凭借险峻的地形、坚固的堡垒,外加大量的铁炮,对进攻方形成很大的优势,再趁着对方懈怠时发动奇袭,击败对方的核心精锐后,收取胜利便是水到渠成。
羽柴秀吉可不是这样,庞大的动员力让他能集中十万大军,对纪伊国形成不间断的压迫,并且对大量的牺牲也能承受得起,最明显是在千石堀城之战里,短时间内伤亡那么大,而皮实血厚的羽柴军根本不在乎,还是毅然攻陷了该座城堡。面对这种“怪物”,国众们落胆纷纷弃城而走,或者就地投降,确实是非常自然的结局,因为这就是新时代的车轮,抗拒的结果就是被碾压。
因为之前将大部分精锐全部集中在和南防线,所以当二十三日羽柴大军逼近根来寺时,寺中已没有富余的兵力组织有效抵抗了,那些慌张的学头们最终决定弃庙而走,结果在逃跑的过程中因为极度混乱,士卒误点燃了某处坊院,很快延发为足以焚毁整个根来寺的红莲业火,僧房、伽蓝、传法院万千繁华,一宇一瓦不剩,全部归于烟尘,此后虽然根来寺仍存,但却遭到了致命打击,完全式微。正如《纪州御发向之事》所说:“根来寺者,彼一乘山觉大师所建之传法院,由来已有六百年,僧众富足之余不思研修,反争斗于诸国近邻,肆意妄为,井底之蛙不可语海,故一刻破灭,足为天下修为者之戒。”其实这话说的很明白,日本战国时代那些拥有庞大力量的宗教势力,很快就要在新兴崛起的王权(织丰政权)前享受到摧枯拉朽般的待遇。
根来寺化为灰烬后,杂贺众内部也陷入巨大的混乱,主张投降秀吉的,和主张坚决抵抗的,还未见到羽柴军,就开始互相铳击厮杀起来,抵抗派的核心人物土桥守丞也无心守御下去,乘着船只渡海逃去长宗我部氏那儿去避难,途中遭遇风暴,大部分随行船只沉没,男女溺死无数。二十四日,羽柴军突入杂贺众五乡地带,凑、中之岛乡被付之一炬,其余各乡也被焚毁三分之二,只有事先表示恭顺的冈乡、宇治乡安然无恙,这标志着战国时代另外一个集权的阻碍——桀骜不驯的在地国众,也在王权的巨大威力前被挨个“烧了村子”。
但还有五千多名不堪屈服的杂贺众、根来众余党,逃入了要地太田城坚持抵抗。
太田城,位于和歌山(当时叫冈山),靠近杂贺众的宫乡,以来迎寺、玄通寺为核心,幅度为东西二町半(约270米),南北二町(约220米)的四方形,共分大门、南门、西北门三门,四周土垒深壕,为标准的坚固的“平城形”堡垒,城主便是筑城者——当地豪族太田左近。
所以,为了彻底平定纪伊国,太田城就是羽柴秀吉绕不过去的门槛,下面的惨战就围绕着太田城展开。
水攻太田
踏平之前主公都未竟全功的杂贺众和根来寺,羽柴秀吉豪情万丈,命主力六万人迫近太田城下,要乘此机会一鼓作气荡平全纪伊,另派仙石秀久、中村一氏、小西行长等数千人为别动队,前往地形细长、夹山带海的纪伊南部,平定其余不服的国众。
而城中的太田左近也是悲壮冲天,其对所有参与笼城的地侍慷慨陈词:“鄙城虽小,然沟深垒高,足以挫秀吉大军之锐气,万一战事不顺,勇士有死无降,全数枕死城头为真武者!”受到鼓舞的杂贺众,不但猬集太田城,还开始拿起武器,进入周边其余小据点,继续抵抗羽柴军。
最早,羽柴秀吉见太田城工事严整,为减少己方伤亡,将攻城方案预定为“兵粮战”,希望通过长围让城中粮食消耗殆尽自动出降,但后来经过侦察得知,太田城中兵粮足有二十万俵(一俵约有四斗或六斗重),于是便派出堀秀政、长谷川秀一共六千人,穿过田井濑桥下的纪之川,对太田城进行武力侦察,窥探城中战术虚实。
结果刚刚渡河,两队人马就遭到伏兵铁炮和弓矢的攻击,瞬间阵亡五十三人,败退了回去。
“城中敌众士气颇旺,让他们尝尝我得意的水攻的厉害!”于是秀吉决心改变战术,水攻太田城。
认真起来的羽柴秀吉让人感到恐怖,他居然瞬间动员了四十六万九千二百名人夫(《纪伊属风土记》的记载,《太田水责记》里人夫数为二十六万九千二百人,反正有一方数字肯定是抄错的),自三月二十八日起,花了短短六天时间,在距离太田城三百米处(三百米,恰好在铁炮的射程外),筑起周长六公里、高五米、厚三十米的横堤,阻绝了涛涛纪之川之水。中途,秀吉严责各军的进程,其中甲贺众领主山中俊好因其所负责的堤段发生坍塌事故,遭到流放的严惩,故而人人齐心卖力,短时间内横堤得以完工。
四月三日后,羽柴军引水灌城,太田城四面皆为滔滔,化为浮岛,城中积蓄的粮食和火药都被浸坏,在黑田村立下营地的羽柴秀吉得意扬扬,对德川家康派来的使者石川数正夸口道:“数日之内,太田城必为我囊中之物。”
而后当着使者的面,秀吉将军扇挥动,小西行长、中川秀政率十三艘大型安宅船乘水逼近太田城垣,船头都悬挂了包铁的木板,来抵御城中铁炮的射击,并用安装其上的大筒对着城内猛轰,接着搭载在上面的决死队跳上城垣,迅速占领各处曲轮。
“如何?”羽柴秀吉扬扬得意。
唉,安宅船的船舷处怎么开始冒泡了?唉,怎么吃水线慢慢下移了?唉,怎么挨个沉了……
原来,城中也派出了决死队,从水里泅过来,凿穿了羽柴军所有的安宅船,随后太田城的大部分城垣失而复得,让秀吉顿时没了面子。
到了九日,更没面子的事情来了,太田城中的勇士松本助持带着少量死士乘小船逼近了切户口的羽柴军堤坝,将其掘开,洪水倒淹入羽柴方的宇喜多秀家营地当中,死亡人马不计其数,事后秀吉又紧急动员人力,用了六十万个土俵才重新将缺口封上。很快,当地开始流传这样的说法,九日当天太田城旁边的日前神宫飞来一只白鹭,而后掠过森林,在水浪里化为一条白蛇,冲垮了切户口的堤坝,这是天佑太田城的“神威”啊(出自《根来寺烧讨太田责细记》)!结果,自认为得到神之庇护的太田城诸将士又开始狂热起来,拒绝向羽柴秀吉降服。
战事又演变为了漫长而无趣的持久围困战,不过优势依旧在强大者一方,到四月二十四日,太田城工事在水中被浸泡,多处塌毁,士气和给养也慢慢耗尽(看来秀吉水攻最大的成果,就是毁掉了城中的粮食),于是秀吉派出前野长康、蜂须贺正胜入城,提出“交出首恶者的首级,其余参加笼城的地侍、杂兵不问,战后全数归乡”的议和条件。
最后,为了挽救城众的性命,太田左近等五十三名首领(这个数字恰好和之前羽柴军遭到伏击战死的人数一致)自杀,首级被送到大阪阿倍野暴晒示众,作为其之前对该座王权之城侵犯的惩戒。
整个太田城的水攻,在弗洛伊斯的《耶稣会年报》里也得到了印证:
“这座残余的,依旧抵抗的名叫太田城的城堡,聚集了全纪伊国的财宝和杂贺、根来的勇士,军需品和士兵数量都很丰富,光是日本人常吃的米,就有二十万俵这么多。抵抗者营建了面向四方的强固工事,突袭而入是件极为困难的事。所以,羽柴筑前守殿下修筑了厚实的堤坝,引来了大河的河水来对付抵抗者引以自豪的城墙,准备把他们全部溺死……然而,城中的抵抗者依旧在顽强战斗,他们甚至在城内重新筑起了一道新的墙壁,企图隔绝洪水的蔓延,这时羽柴殿下属下的海军司令官(大概指小西行长)带着巨大的船只发起攻击,抵抗者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了,只得降服。”
在太田城陷落的前后,纪南平定战也在艰苦进行当中,即便有田郡的有力国众神保、白坚,还有熊野水军的手里堀内氏善都选择了归顺,但纪南的其余地侍还是在日高郡领主汤河直春、山本康忠的带领下,奋力和平定军鏖战,血腥的战斗直到次年才宣告结束,而这时秀吉的“四国征伐”业已开始了。
不屈不挠的纪伊国众终于被羽柴秀吉运用铁腕压服了下去。战后,秀吉将纪伊一国封给了最信任的弟弟秀长,之前忠心追随秀长的家臣们,都获得了一城一地的次级封赏:吉川平介获得了纪伊凑,青木一矩获得了日高入山城,藤堂高虎获得了粉河,杉若无心得到了田边城,堀内氏善则获取了新宫城。秀长命令藤堂高虎为普请奉行,开始在和歌山修筑崭新的巨大城堡:“小一郎殿,召集两国百姓共一万人,自冈山(即和歌山)开始普请事宜。”(《中家文章》)在这种分而治之的策略下,大批的纪伊地侍被编入了羽柴军帐下,以善于铁炮战和水战而著名,成为了秀吉对内统一以及对外侵略的凶悍马前卒。
不过,光是安排亲信,分而治之,似乎和之前的战国大名并没有太大的区别,那么秀吉此举是不是“旧瓶装新酒”呢?答案是肯定的,就在太田城投降同时,羽柴秀吉于纪伊国范围内颁布了《三条朱印状》,引起了后世史学家的注意。
朱印状的三条内容大致如下:
一、此次出马泉州(和泉国),攻陷千石堀城及外诸城,城中人众全部斩首……两国百姓土民,陷于逆党者皆死,然在村安居者则享宽宥。
二、太田村(指太田城之战)之事,远近乡村土民,私下聚集,夺取大军荷驮,伏击杀害人夫,无法理喻。本应男女不残,一概屠之,罚及后代之身,而水攻太田城后,栋梁之奴原(指自杀的太田左近以下五十三名国众头目)授首,故胁从之百姓宽宥不问……
三、纪伊、和泉在地百姓,自今以后,严禁使用弓箭、矛、铁炮、腰刀,以嗜锹、锄之农具为善,专念耕作,如此件。
——天正十三年卯月廿二日 秀吉朱印
前两条说明了秀吉在平定“惣国”纪伊时,总算没有像他之前的主君信长那样实行惨无人道的大屠杀,首逆伏剑后他便将农具、耕牛、种子、药物等东西发还给当地百姓,让他们能从此安心种地,不再想着出去打打杀杀。第三条尤其值得玩味——将藏在农村、寺庙、国众小城塞里的武器,全部上缴没收,是不是觉得十分熟悉?没错,这便是后来丰臣政权“刀狩令”的滥觞(正式的刀狩令在三年后颁行)。
日本战国时代为什么这么乱?为什么大名、寺庙、神社、海贼、商贾,甚至连个村长,都能拉起一票武装来?深层原因就在于百姓的武装化,家家户户都有武器,很容易会依附当地的有力者(和尚、神主、豪杰等),按照共同利益结成“地域一揆”,这便是几百年来割据混战的祸根。而秀吉在纪伊彻底解除了百姓的武装,一部分精强者被统一收编在其弟秀次帐下,充当脱产的职业士兵,而大部分人则连菜刀都被收缴了,只能安心扛着锄头去种地,这样虽然农民们再也过不上之前“激情燃烧的岁月”了,但对于中央集权化的加深,乃至社会的治安却有不可低估的效果。从另外一个层面来说,普通民众的去武装化,也标志着日本战国时代开始走向“终焉”。
那么,踏平纪伊、和泉后,秀吉下一个既定目标便是“鸟无岛的大蝙蝠”——长宗我部元亲。
元亲一统四国
本来在三年前,当得知信长编组四国军团,以三好康长为先锋,准备渡海来征讨自己时,元亲霎时间觉得“压力山大”;当“本能寺之变”的消息传来时,得知京畿地区织田旧将们乱战一团,元亲便又欢欣鼓舞,觉得对三好氏最后决战并夺取阿波、赞岐,一统四国的时机业已成熟,这织田家最起码也得内讧七八年。
元亲动手极快,他命长子信亲为大将,迅速夺还一宫城、夷山城等要点(本来已被十河存保光复)。天正十年(1582年)八月,信亲的亲兵已经挺进到了海部附近,这时他父亲送来指示:在此据守,安心等待你叔(香宗我部亲泰)的援军,我先回冈丰城参加个关键性的会议。
这个会议的议题就是“要不要和十河存保决战”。
原来,元亲家臣近泽越后守之前就打来报告:长期征伐周边,将兵与领民都已十分疲敝(这便是兵农一体的软肋),究竟这仗怎么打下去,家族里有些异样说法,希望主君您回来敲锤定音。
《长宗我部元亲物语》说,元亲特意在冈丰城的大广间分设两个独立房间,将“城持众”(长宗我部家老、外样大名,都是城代城主)与“一领具足众”(元亲的直属军)分开开会,听取各自的主张。
城持众大部分反对继续攻略四国东部,认为:“前往阿波沿路多是崎岖山路,多有不便,不如主君年年按时出马,乘着秋熟割取彼方稻麦,削弱彼方军力,再吸纳彼方投诚之将,从长计议最为稳妥。”
而一领具足则集体主张速战:“三好不足为惧,不过依仗三好笑岩(即康长)耳,如今笑岩收羽柴筑前守外甥为养子(即羽柴秀次),得封河内半国,早晚会引筑前守渡海来援,届时再取阿波将更加困难,莫如先下手为强,讨杀十河存保,全取阿波、赞岐自固为上策。”
最后元亲采取了一领具足众的意见,在全国悬挂布告:“人之次子、三子,除去无足者,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全部从军,待遇犒赏从优。”共集得两万三千兵马出征阿波,战前元亲参拜了土佐神社,献上铠一领,镶金太刀一把,祈祷此战得胜。
八月二十六日,自南海街道进发到一宫的元亲大队,与子信亲会合;而原本攻打一宫、夷山等地的十河存保共五千余人,得闻元亲来战的消息,决定放弃前线,全军退后,聚集在胜瑞城,布阵在城下的胜兴寺隔着中富川抵御元亲的攻势。
渡河作战,又是渡河作战!这战场和长宗我部元亲还真有缘分。
元亲在次日于井户村一带将全军分为三队,让其弟香宗我部亲泰领三千人布阵在中富川西南,多立旌旗仪仗迷惑十河存保,而自己则率主力一万四千人隐蔽在中富川东南方向。二十八日,元亲下达全军渡河进击的命令,香宗我部军首先鼓噪涉水,而后仆从军小笠原成助(一宫城主)、桑野康明(桑野城主)的六千杂牌,出现在黑田原,也做出准备渡河的模样。
两个地带都有敌军出现,闹得十河存保有些头晕,便只能将部下分为两支,一支两千人前去逆袭正在渡河的香宗我部亲泰,一支三千人固守胜兴寺待机。这时,隐蔽在东南方的长宗我部主力旗帜飞扬,人马嘶鸣,如急电般神速涉水来攻,十河存保这才反应过来此处才是元亲主攻的地段,但为时已晚,在河岸边经过短暂而激烈的厮杀后,不断得到生力军的土佐方最终取得了渡河战的胜利。
随后,十河存保的军队全数被包围在胜瑞城当中。但就在元亲部署攻城时,九月五日起全胜瑞附近突降持续五天的大暴雨,中富川河水泛滥,城下长宗我部军的板野、平野阵地化为泽国,无奈的士卒只能爬上百姓屋舍房顶或树冠上待着,结果城兵坐小船杀出,用长柄(一种极长的抢)刺杀猬集在一起的长宗我部士兵,给其造成了极大的伤亡,阿波现在还流传一种叫“刺鸟舞”(看来是真的把人当鸟来杀)的舞蹈,相传就是根据这情景改编的。
待到洪水退去,元亲重新组织对胜瑞城的强攻,城内城外的淤泥间,两军白刃纷纷,死伤涂地。到了九月二十一日,伤亡惨重的十河存保无法坚持下去,准备策马冲入元亲阵中战死,但他最后还是听取了侧近东村备后守的谏言,向元亲递交了投降誓词,而后退往远处的虎丸城。占领胜瑞城的元亲宣布:将这个象征名门三好氏数百年繁华的城堡连带支城全部破弃,以防备敌人再凭借此地反扑。
中富川以及后来的胜瑞城之战,三好方共损失了勇将七条兼仲以下整整三十六名小城主,可以说家中精华凋零殆尽,所以当元亲同时发起对十河存保根据地赞岐国的攻势时,三好方再也组织不起有效的防御了。
八月六日起,之前投靠元亲的赞岐国人香川亲和就率领军队围困了另外一位国人香西佳清,噼里啪啦打了一通后,香西说不打了并愿意加入豪华带路党行列,并交出一千兵马,和香川亲和的一万人会合,自国分寺进发,围攻三好氏在赞岐的据点十河城(也是十河存保的家)。当时三好军主力全被存保带去了阿波胜瑞城,留在十河城的人马不多,由一门众十河存之(十河一存的庶子)担任城代。
十河存之的兵力只有一千来人,但是好在手头军粮充足,足以支撑三个月,遂决心笼城抗战。香川亲和的速度则很快,到达平木后就开始疯狂割取城下的麦田,据《南海通期》所言:“敌兵万余,入山田郡,秋毫不剩,割取所有菽栗,喂养自己战马。百姓惶惶,各寻生路,四方街道空无行人。”而后部分长宗我部军也赶来支援,香川亲和在围定十河城后,先是做飞梯道准备登城,但城头立起四座高橹,发射铁炮不绝,飞梯多被毁坏。这时,来援的长宗我部军则在距离十河城二町开外架起秘密武器“大筒”,对着城中猛轰,打塌了两座高橹。十河存之这才开始感觉到事态严重性,急忙向胜瑞城方向求救,得到的答复是“坚持再坚持,总会有办法的”!
最后,还是侧边支城前田城的城主前田宗清发了把威风,他挑选了手下的精兵,在夜晚挖掘坑道,奇袭了长宗我部军的阵地,夺取烧毁了许多粮食辎重,饿肚子的围城军这才放缓了攻击的步伐。
进入十月,攻陷胜瑞城的元亲不顾士兵长期作战的疲累,翻越岩仓山到达十河城下,这时的围城军已经膨胀到三万六千人左右,粮食和给养消耗都很大,冬季来临后普降大雪。见军队困顿的元亲决定返回冈丰城暂时休整,待来年再出兵十河城。
敌人退去后,虎丸城里的十河存保才开始向羽柴秀吉请求援军,称:“土州凶徒气焰渐盛,企图并吞四国,我旧领已失去,无法自保,希望大人即刻出兵征伐,不然祸及天下矣。(《南海通期》)”
但这时秀吉正在海峡那边和柴田胜家打生打死呢,哪来的余力征讨四国呢?于是援救十河城的重担就落在了淡路洲本城的仙石秀久肩上(这位在秀吉出征西国时,就受封在四国和京畿间的淡路岛,主要任务是监视长宗我部元亲)。到了次年四月,仙石秀久也只能咬着牙,与小西行长一起渡海增援赞岐,结果在香西浦与长宗我部的海贼水军鏖战,双方打得都十分凶悍,损失也都很惨重,但仙石秀久寸步难行,只能带着两千人在引田城上岸,等待战机。同时,预感到时间紧迫的长宗我部元亲迅速出军,在白地城集结两万人马,先是赶赴阿波的四面山,猛攻十河存保仅余的据点虎丸城,同时分出五千别动队前去攻打引田城。仙石秀久决定启动奇策,他将亲兵分为三队,埋伏在引田城与虎丸城间的入野山里,待到长宗我部别动队经过时,突然自四面八方猛射铁炮,沐浴在弹雨里的长宗我部军顿时战死多人。但好景不长,得到消息的元亲立刻派出近臣中岛重胜、桑名亲光领着精锐的一领具足众,冲到入野山,对仙石军形成压倒性优势。一番恶战后,仙石秀久属下有力将领仙石勘解由、前田平兵卫战死,秀久连自己的军旗都差点丢失,十分失态地朝引田城方向逃跑,他的殿后武士森权平、稻吉新藏人也双双阵亡。随后长宗我部军包围了引田城,已丧失了战意的仙石秀久丢弃了城池,乘船跑回了淡路,自此不敢再出兵,专心指挥起濑户内海交通来。
打跑了仙石秀久,十河存保彻底孤立无援了,终于在次年(即1584年)六月,十河城与虎丸城全部失陷,存保逃去了堺避难。至此,除去伊予中部部分豪族事先就降服元亲外,这位“大蝙蝠”奋斗了十多年,终于算是完成了四国一统。
四十七岁的元亲在给反秀吉盟友信雄的书信里,把这种春风得意的心情描画得十分深刻:“六月十一日芳翰、令披见祝着候、十川要害被攻崩之由珍重候”。
但喜悦注定持续不了多长时间,完成四国征服的元亲猛然发觉,经过贱岳、小牧长久手和纪州征伐后羽柴秀吉越来越强大,而与阿波隔着纪州海峡相望的纪伊陷落,并且与信雄、家康议和后,秀吉下一步很明显就会来集中对付自己了。男人的事业就是这样,当终于在“唐家屯”奋斗多年成为一方土豪后,却猛然发觉遭到了“新乡城”更大的暴发户的碾压,这时的元亲有点慌乱,开始要和秀吉和谈,他派遣了家臣谷忠兵卫(谷忠澄)前去大阪谒见秀吉,称:“先前世事纷忙,疏于音信,现愿奉秀吉殿下为主,领四国之兵充当先驱,平定天下。”但秀吉根本是不好糊弄的角儿,回称:“尔等先前横行四国,不遵威权,近日我将率十万貔貅渡海来攻,若是贵方能归还伊予、赞岐、阿波三国,尚可保留土佐一国安堵。”(《南海通期》《长元记》)
这种结果自然是长宗我部元亲无法接受的,遂决意要抵御秀吉的“四国征讨”。
天正兵阵
羽柴秀吉对四国的攻击规划十分雄伟,他先是派出心腹黑田孝高、一柳直末前往淡路即播磨明石滩,集结好船只以做准备;待到天正十三年(1585年)五月,秀吉正式任命其弟秀长为征讨军总大将,养子秀次为副将,并责令纪伊国众制造船只,全部集中在纪之凑待命,而自己则留在岸和田城(一说是为了防备越中的佐佐成政,一说是当时身体抱恙)。
六月十六日,十万羽柴军分为三个方向:毛利军(此时已完全屈从在秀吉之下)自安芸国进发,两万五千人攻击伊予;宇喜多秀家一万五千人,并黑田孝高、蜂须贺正胜、仙石秀久,自备前国攻击赞岐;而羽柴秀长领六万主力,渡海经由淡路岛进攻阿波。
不甘束手投降的元亲咬咬牙,也动员了包含六千一领具足众在内的四万兵马,布阵各个方向抵抗侵攻,自己则坐镇核心地带的白地城监督指挥,因为事先就判断秀吉主攻方向会是阿波,所以在此地多集中了精锐重臣以重点防御。
但最先取得战果的恰恰是两路别动军,宇喜多秀家、黑田孝高第一个奇袭占领了屋岛城,开始横扫赞岐,连续拔除了喜冈、香西、牟礼各处城堡,而后羽柴军的后继部队直接自大阪港进发,陆续抵达赞岐,开始和阿波方向的秀长形成了钳击之势。这样,长宗我部的防御策略“自一开始就遭到失败的命运”(山本大教授)。
而后,毛利辉元所动员起来的八国军力,搭乘由其叔父小早川隆景所领水军船只,疾风烈火般杀入伊予,登上了新居郡的今治浦。随即辉元留守在对岸的三原,全军以小早川隆景为第一队,吉川元长、福原元俊为第二队,在七月初全部登岸,开始朝伊予中部侵攻。
在伊予中部坚持抵抗的主要是新居郡豪族勇将金子元宅,原本担任伊予守护的是京兆细川的分族备中细川氏,而实权主要由守护代石川掌握,而金子氏则又是石川属下最得力的将领,也是宇摩、新居两郡的国众旗头。而后长宗我部统一四国进程当中,和元亲私交甚笃的金子元宅献出自己的地盘,降服在元亲面前,并成为元亲在伊予的总代理人。
不过,金子元宅原先和毛利家的关系也很不错,所以小早川隆景此次也送来文书,要求元宅及时认清大势,免得刀剑无眼玉石俱焚,但元宅最终还是带着七百将士在高柴城笼城抵抗,并派部将黑川广隆守丸山城,其弟金子元春守家族据点金子城,共计一千五百余兵力,采取了彻底抗战的态势。
七月二日,小早川大军首先包围了支城丸山,金子元宅自高柴城派出三十余骑前去侦察,但见毛利军旗帜漫山遍野,便急忙退回去了;而见守御根本无望的黑川广隆,干干脆脆地投降了,并愿意充当小早川隆景的向导,前去攻打其余二城。七月十五日,隆景大军围攻高柴城,金子元宅与片冈光纲(这位是元亲派来的)领寡兵拼死抵抗两天两夜,而后烧毁了城堡,领着部队冲出来,于野野市原和小早川军恶战,六百余人全部战死。念及之前的友谊,以及对金子元宅勇武的钦佩,隆景收殓了敌我双方的尸首,称为“千首冢”。
金子元宅战死后,伊予中部的豪族失去主心骨,纷纷败退,而驻屯在南部的长宗我部军也开始后撤,毛利军没费多大力气就取得了宇摩、新居二郡,而后朝各方向深入推进。大约在八月末,伊予的河野、大野、西园寺各势力都屈服投降,对伊予的压制战争宣告成功结束。
另外一边,主要的战场阿波,羽柴秀长动员的和泉、纪伊、大和三国军力三万人马在六月十六日抵达洲本城,副将秀次摄津、近江、丹波三国军力也是三万人,同日抵达淡路岛,两军会合后共有船舰八百余艘,随即在阿波的土佐泊登陆。在这里顺带说一句,那就是土佐泊这个地方,在长宗我部元亲统一四国当中,始终没有被征服,把守此地的是出身阿波富井庄的海贼头目森村春,此刻恰好为羽柴军提供了最佳的登陆点,不知道元亲得知后,有无悔青了肠子?
登陆后的羽柴秀长即刻对长宗我部防线的木津城进行围攻,据守此城的东条关兵卫甚为善战,战斗持续了八昼夜尚未分出胜负,最后是蜂须贺正胜派出尖兵切断了城中水源,东条这才被迫投降,秀长也没为难他,允许他和城兵退回元亲所在的白地城。但待到这位披头散发哭拜在元亲面前准备接受安慰时,元亲却铁青着脸,说城都丢了还留你何用?当场就把可怜的东条给砍翻了,这表明在全面劣势下,长宗我部元亲这只“大蝙蝠”已经开始丧失理智了。
当年我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屠灭四国大大小小的“杂草”时,那是何等的威风八面,现在这个情景我接受不了啊!
单杀了个东条关兵卫,对扭转整个战局又能起到什么影响?木津城失陷后,一线的长宗我部将领纷纷弃城逃跑,连据守牛岐城的香宗我部亲泰都跑路了,这位可是元亲大人的亲弟弟,又该如何惩罚呢?白地城的元亲还没想好措施时,羽柴军已迅猛推进到地理位置最关键的一宫城了,此处如果失去,阿波、淡路就被撕成隔绝的两片,连元亲所在的白地城都会直接暴露在兵锋前。所以在一宫城上,包含一领具足众在内的九千士卒,固守这座小小的一宫城。
而为了打下一宫城,羽柴军也下了血本,整整五万人是断水源、挖坑道,激烈的攻防战持续到七月中旬,一宫城还是轰然倒下了。此刻,黑田孝高在北,秀长、秀次在东,对白地城形成了夹击姿态,元亲抉择的时刻到来了!
是战,是退,还是降?“大蝙蝠”呆呆地坐在床几上,不发一语。
还是之前与秀吉交涉过,见过世面的谷忠澄勇敢进言,他的话语说得很深刻,也是对地方政权不自量力,妄图对抗京畿王权的火力最强的嘲讽,这段话记录在《南海治乱记》里,摘述如下:“上方势(指羽柴军)武具和马具光鲜精锐,马匹高大威武,武士、足轻的旗指物统一,兵粮异常充足,作战十分勇敢。而反观我方,七到十个人才有一匹矮小的土佐驹,马鞍与马镫还是木头做的,武者的铠甲上都卷起了毛边,用麻绳系穿甲片,小旗纷杂不堪(意思是没有统一指挥),积蓄的兵粮也无法支持长期的战争。”
这段话说得太狠了,其实元亲之前横扫四国主要依靠的力量,就是凶悍的土佐子弟“一领具足众”,但说白了也是能打的民兵,此刻他动员的四万人马里,大部分是各地豪族,能像金子元宅那样死战到底的又有几个呢?国力也好,军队也罢,根本无法与统一京畿的羽柴秀吉相抗衡。
但倔强无比的元亲面子上难堪,把谷忠澄给大骂了一顿,说他胆小怯弱,差点勒令其切腹谢罪,而后咆哮着对全军说:“纵使岩仓山的一宫城失陷,但我军亦可聚集一万八千精兵,引向海部表,与敌军决一死战!另外我命我儿信亲领军出甲浦、野根,牵制羽柴军侧翼,若是诸位作战得力,还能和秀吉相持,以待天下有变之时。”
这也就是发狠话罢了,元亲此时就像个下不来台的小学生,喊着“放学不要走”的谵语,其实家中各位甚至包括元亲自己,都明白就算是天神下凡也逆转不了局势。
最后,以蜂须贺正胜为中介,元亲还是在七月二十五日接受调停,表示愿意罢战降服,不然可就是身死族灭的结局。
第七章 新天下人
四国国分
羽柴秀吉的要求和之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长宗我部元亲退回土佐,保障其十万石的领地,将伊予、赞岐与阿波悉数交出,并禁止与其他任何大名特别是德川家康结盟,另外每值秀吉出军时,长宗我部必须提供三千人的军役,最后元亲必须交出人质。
一番考量后,元亲咬咬牙,答应交出三子津野亲忠去大阪城。
而后秀吉进行的“四国国分”则有着更为深远的历史影响,甚至可以看成是日本战国时代向近世转变的模板,或者说是之前处置纪伊的扩大版。除去土佐不问外,羽柴秀吉将伊予国作为战功加封给了毛利家,赞岐国加封给了仙石秀久(十河城所在的两万石给了十河存保),阿波国加封给了蜂须贺家政(正胜之子,另外少部分给了赤松则房),淡路洲本城给了胁坂安治,而三原郡给了加藤嘉明。
从广义上来看,除去伊予和土佐外,赞岐、阿波与淡路全部成为羽柴方直臣的领地,被加封将领对该地区有“领知权”,即与纪伊的羽柴秀长类似,有将该国再分封给自己家臣团的权力,但是这种分封和过去的寄亲寄子制度有本质不同:不再是大名(总领)、家臣、有力国众(寄亲)、在地小领主(寄子)这样的结构,取而代之的是拥有“领知权”的取次、在地小领主这种相对扁平化的结构。说白了,还是个削除有力国众这个中间层、解除地域武装、加强近世大名对领地控制权的流程。
以阿波为例,该国除去有赤松则房在住吉神社的一万石,毛利重政(出身秀吉马廻众,后来担任旗印使番)在板东郡(鸣门海峡附近)的一千零八十二石外,其余十八万石全归蜂须贺家政所“领知”。据传本来秀吉是希望将该国封给其父正胜的,但被正胜以“我本主君侧近,不便受封外国”为由拒绝了,蜂须贺家政进入阿波,最早是驻马在一宫城处理政务的,而后便在吉野川河口筑起德岛城,以此作为支配阿波的核心据点,而其父正胜则在秀吉身边担当“四国取次”职务。次年,阿波的土民豪族反抗检地和军役的一揆蜂起,这几乎是所有织丰政权“国替”的常景:国众不愿意丧失独立性,便拉拢土民起来与中央政权为敌,企图恢复往日山大王的威风。蜂须贺家政毫不手软地将一揆残酷镇压下去,并在战争里削平了全国的豪族,派遣自己从尾张带来的稻田、益田、山田、中村、森等九名心腹重臣,安置在阿波全国的九个要点,破弃其余阿波所有的旧城塞,每人分派三百名常备军力,威压当地百姓,督促生产、课税、军役等要务,最后不管是这九名“支城驻屯将”,还是国主蜂须贺家政,全都要对大阪城的秀吉负责,一旦发生变动,秀吉便直接派出家政的老子去问责调查。战国时代阿波国那种权力重叠、层层分化的现象烟消云散,百姓以前只知上头的国众、神主、寺社,现在则再也不用对这些地头蛇负责,而是直接对“京畿王权”委派来的国主负责,这便是整个日本近世化的精髓。
阿波的例子主要是阐述秀吉的嫡系国主领地治理情况的,而像土佐、伊予这些非嫡系大名的领地情况呢?秀吉又是如何对待它们的呢?在这儿就得牵扯到秀吉控制非嫡系大名的手段,那就是“军役制”,即总体不干扰非嫡系大名对自身国度的治权,但作为臣服标志,非嫡系大名必须要按照领地的多寡提供相应的军役,跟着打仗,但是军役标准的解释权归于大阪城,而不在非嫡系大名,这就是而后“太阁检地”的启端,留在下文详细描述。
比如元亲退回土佐后,不但在其后的九州征伐里提供军役,充当仆从军与马前卒,还在小田原征伐、秀吉侵朝战争里被责令制造大量舰船渡海参战(比如小田原征伐里,长宗我部元亲就与胁坂安治、九鬼嘉隆一起担当秀吉大军的“船手大将”),负担不可谓不重,也丧失了反抗京畿王权的能力。但借着秀吉“近世化”的春风,诸如元亲这样的战国大名,开始有样学样,在领国内推行一元化,削除国众,加强大名权力等,慢慢也就和京畿王权在组织上趋同。四国征伐后三年,长宗我部元亲上洛拜谒秀吉,被授予侍从官职,自此称为“土佐侍从秦元亲”,实际等于被消化进了秀吉的体系内,嫡系非嫡系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四国国分”其实代表着秀吉征服消化整个天下措施的成熟,而在中央政权方面,他也开辟了一条登顶新天下人的崭新途径。
摄政关白
早在两年前羽柴秀吉在大阪筑城时,日本的朝廷就不断派出使者,像之前对待他旧主信长那样,不断“劝进”(可悲的日本皇室)其官位。小牧长久手之战后,秀吉就任从三位权大纳言的公卿高位,而后朝廷就不断督促他开幕府就任征夷大将军,反正只要你不想当天皇,咋都成。
到了平定纪伊后,秀吉又升了格,担任正二位内大臣,其身为人臣已经备极殊荣,不过秀吉觉得想要一统天下,似乎还欠缺那么点意思,但他不能当征夷大将军啊!
因为一开始笔者就说过,日本古代其实是个很拘泥不化的社会,比如征夷大将军这个官位按照血统就必须出身河内源氏的武士才能担任,是为“武家栋梁”,这是个死理儿,任何想当大将军的人就先得把这个门槛越过去,不管你乱认祖宗还是捏造族谱,怎么的都行,手段不问,只问结果。然后你才能开幕,再设立套“役职系统”,如三管四职,如各国守护、守护代什么的来给属下的武家封官许愿,垂拱天下。这个对秀吉而言就困难了,因为秀吉的出身连武士都挂不上边,何谈武家栋梁?想要“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吧,又难堵悠悠之口,因为日本当时是武家社会,各族各派都要认个祖宗的,捏造八幡太郎什么的是咱家的先祖,实在是地狱模式的难度(比德川家康攀祖宗难多了)。
秀吉心想:唉,俺的死鬼旧主人织田信长不也出身不高嘛,也与河内源氏攀不上,但他走朝廷公卿路线也是风生水起,我也可以这样啊,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结果在他出征四国期间,朝廷内部的一场官位之争给他提供了绝好的机会。
天正十二年(1584年)年底,当时朝廷里的“三公体系”是这样的:左大臣一条内基,右大臣兼摄政关白二条昭实,还有一位内大臣叫近卫信辅(记住,日本的三公,就是左、右、太政大臣,若无太政大臣,则加入个内大臣)。但不要误会了,以为这三公是出自不同家族,他们仨其实都是大贵族藤原氏的分家,或者说得更具体点,是藤原北家御堂流内里分出的“摄关五家”,即一条、二条、九条、鹰司、近卫五家,回上段文字去对号入座便可以了。
而为什么叫“摄关五家”呢?“摄关”即“摄政关白”的简称,这两个都是令外官(即律法不常设,在国家遇到特殊情况下才设立),“摄政”的意思大家都明白,就是在天皇年幼、病残时代理施行朝政的角色;而“关白”呢,则指拥有“内览”(即递交天皇的奏章,他可以提前浏览)权力,并且可以和天皇一起仲裁奏章的首席大臣。日本古代,随着外戚藤原氏族的专权,摄政和关白慢慢也就合二为一了,一般是太政大臣任摄政,而左大臣任关白,反正都是藤原这五家轮番担任,故而叫“摄关五家”。
本来三公体系好好的,秀吉是咋插进去当上内大臣的呢?原来,那位在信长时代就整天嚷嚷要退位的正亲町天皇,该年终于在秀吉的资助下去住仙洞御所,完成了光荣的退休,朝廷上下对羽柴秀吉一片赞颂之声,但这时也没钱打赏这位暴发户,只有再让他的官位升一级。因为原本各位家族的公卿升迁路线是固定的(都是群泥古不化的),所以通过极其复杂的调动安排,最终流程是这样的:一条内基先内退,将左大臣让给近卫信辅,而后二条昭实再将右大臣让给菊亭晴季,近卫信辅再将内大臣给羽柴秀吉……
这样,正亲町退位后,朝廷的三公体系变成了:二条昭实为关白,近卫信辅为左大臣,菊亭晴季为右大臣,羽柴秀吉为内大臣。另外,朝廷还保证,说待到二条昭实为期一年的关白任期满,就让近卫信辅当左大臣兼关白,而后菊亭晴季退休,将右大臣再提供给秀吉当,因为这个官位是他旧主信长当过的。
不过羽柴秀吉却突然发难,他对朝廷说:“一说起右大臣,俺就想起俺的那个死得好惨的主君,他就是在当上右大臣后被逆贼光秀杀死的。右大臣对俺们是大大的不吉利,俺可不愿意就任。”
“那你想怎么办?”
“其实解决办法很简单,俺就不当右大臣了,直接给俺当左大臣(在日本朝廷官位当中,左大臣地位比右大臣要高)好啦!”
这下朝廷炸窝了,如果秀吉要直接当左大臣的话,那必须让近卫信辅让出现在的位子来,结果信辅口头上答应了,但他也提出了一个额外要求:我近卫家的传统就是当上左大臣后,“前官”必须是关白(即关白左大臣),若是一年后二条昭实让出关白的话,我也让出左大臣官位,无法身兼二职,那么这个传统就被破坏了,不行——请二条昭实卿半年后就辞任,让我当半年的关白左大臣,完成这个传统就可以。
二条昭实不干了,凭什么啊?于是二条和近卫就争吵起来,这便是“关白相论”的公案,官司一直打到正亲町那儿,得到批复如下:“朕之前已答应二条昭实卿一年的内览权力,不便更改。”然后近卫信辅又上书,直到“三例三答”(日本朝廷规定,上奏只允许三次)后,还第四次上奏争取这事儿。私下里昭实和信辅还互相争,信辅说我近卫家可是“五摄家”的笔头,二条老兄你让让;二条昭实则说,当年“正平一统”(即日本南北朝统一事件)可是我们家拥戴后光严天皇登基才延祚至今的,近卫老弟你委屈下。
真是服了这帮公卿了,整天没事干就琢磨这些玩意儿。
结果看天皇解决不了这官司,两家居然让大阪城的秀吉来仲裁这事情,机智的秀吉立刻觉得这是个机会,便找来京都所司代前田玄以商议,玄以也是个机智的和尚,就又找来右大臣菊亭晴季问策。
菊亭伯伯不是五摄家的出身,他家出自今出川氏,是藤原北家闲院流的,之前就担任朝廷与织田信长间的交涉工作,他此刻心想:你们五摄家独霸摄政关白七百年,我今天就让你们跌相。于是菊亭建议,反正之前朝廷就希望信长公就任关白,现在既然关于此职产生纷争,不妨就让阁下您代替信长公,接过这个官位!
秀吉心中暗喜,但脸上还装出为难的模样,说我又不是出身五摄家的,这样做不太好吧?
“那就去当近卫家的养子,不就很好解决这问题了吗?这样既不让二条卿难堪,又能帮助近卫家解决前官关白的问题,还能让阁下完成事先担任关白左大臣的夙愿,可谓一举三得。”
“干爹啊!”秀吉很快就找到了近卫信辅的父亲,那个曾与上杉谦信结为拜把子兄弟的近卫前久,求他收自己当干儿子。
近卫前久心想我堂堂上级公卿,怎可收你个尖嘴猴腮的“凤凰男”当养子,本想拒绝,但“细思恐极”:不好,我还有大大的把柄握在这猴男的手里呢!
这是咋回事呢?原来“本能寺之变”时,信长的嫡长子织田信忠固守二条御所,本来明智军正面强攻没辙,便绕到了毗邻御所的近卫家宅邸去了,然后就爬到了近卫家的屋顶上,居高临下朝二条御所里发射铁炮,信忠无奈之下只好自杀。
这下事情可大了,近卫前久与明智光秀勾结的消息一时间占据各大头条。山崎之战后,秀吉便根据这个借口,准备找近卫前久问责,畏惧的前久就跑到滨松城的德川家康处避风头,后来经过家康斡旋才被秀吉批准返回京都——然后小牧长久手又打起来了,近卫前久这悲摧的。现在只要羽柴秀吉旧事重提,近卫家也是吃不完兜着走,最后前久还是忍着痛苦屈辱,收了秀吉当养子。
本来,近卫家还以为秀吉要当关白只是图个新鲜,便提出了条件:
秀吉可以作为近卫家的养子担任关白,但是待到一年任期满后,还是得让给近卫信辅。
羽柴秀吉说没问题,天正十三年(1585年)七月十一日,也就是四国战事正酣时,秀吉正式得到朝廷就任关白左大臣的宣旨,就对各位公卿说:“你们哭丧着脸干什么,来,要皆大欢喜!”便要求朝廷把二条昭实、近卫信辅与菊亭晴季的官阶全部升到一位,然后给近卫家加封一千石的俸禄(可怜),其余四摄家也各获得了五百石的加封。
然而很快秀吉就表现出要独霸关白的欲望,当然这次他不用再走五摄家的路子,而是直接找到新登基的后阳成天皇,要求把“藤原秀吉”的名字改为“丰臣秀吉”。
在这里要提一句,是将“藤原”改为“丰臣”,而不是国内很多史料说的将“羽柴”改为“丰臣”。因为“羽柴”只是秀吉的苗字(虽然也是他独创出来的),与姓氏是两码事,日本古代的姓氏最出名的只有四个,即源、平、藤原与橘,都是天皇苗裔,被赐予臣籍后所得的,而这些姓氏的后裔为表示区别,就又会根据庄园家族所在地,给自个取个苗字,而秀吉在得到“丰臣”姓氏后,苗字仍然是“羽柴”,两者是并行不悖的。
至于这个新的“丰臣”姓氏是哪儿冒出来的?抱歉,现在连日本人都说不清楚,其实“丰”才是真正的姓,“臣”则是秀吉在天皇前的谦称(意思自己是朝臣),所以秀吉也可叫作“丰秀吉”。
其实来来去去,说白了,还不是秀吉“沐猴而冠”,自己造出来的!
不过还有个问题,光有姓氏有什么用,你秀吉还得证明自己是天皇苗裔才行,于是秀吉使出浑身解数,还闹了个大笑话:秀吉曾派人到处疯传,说我母亲年轻时也曾入宫当下人,因为在劳作时露出了曼妙的曲线和姣好的面容,被路过的天皇(哪一位不知晓)看上了,便惨遭霸王硬上弓,所以我小名叫作日吉丸,我其实是天皇的私生子啊!
结果只有一个,遭到全天下的耻笑。
最后,没办法的秀吉对后阳成天皇说句“惭愧啊,我到现在还没有亲生儿子”,后阳成再傻也知道秀吉是啥意思,就把皇弟胡佐丸送过去给秀吉当了养子,这样秀吉总算与皇族拉上了“直系亲属”关系,这才真实得到了第五大“丰臣”姓氏,而后他疯狂地将“丰臣”或“羽柴”赐予家臣、近侍,人为制造了庞大的“丰臣家族”。
有了天皇下赐的姓氏,就能完全绕开藤原五摄家了,平定四国后第二年秀吉直接当上了“人臣之极”——正一位的太政大臣,并兼任关白,这样近卫家“等秀吉关白任期满,再继续五摄家轮流就任”的梦想,或者说日本公家延续七百年的僵化升迁体制被完全打破,因为秀吉后来直接把关白让给秀次去继承,这个内览权力变成了丰臣家族的禁脔。所以近卫信辅那个气,那个羞恼啊,直到文禄元年(1592年)时还不知进退,辞任左大臣后就去找秀吉,说应该把关白内览让给我了吧,结果不言而喻,被流放到萨摩国了。
这样,摄关太政大臣、丰臣家族总领、京畿武士团的领袖丰臣秀吉借着公家的外壳,建立了一个独特的武家政权,在日本历史上有个专门的称呼,就叫作“武家关白制”。但总的来说,丰臣政权的本质还是武家政权,不过挂的旗幡和幕府不同罢了,幕府走的是和公家分立的路线,而秀吉走的则是相对融合路线,但其政权的骨干还是形形色色的大名、武士。
无论如何,在丰臣秀吉取得了天下人名义后,其政权征服天下的进程变得更加“名正言顺”起来。就在其谋取丰臣姓氏的同时,统一京畿地带的最后一战——“越中征伐”(也叫富山之战)开始。
准确来说是在四国征伐刚刚结束,即天正十三年(1585年)八月十八日,秀吉即动员了庞大的军力开始征讨佐佐成政的越中,这也是秀吉第一次明确对其体系内大名实行“军役制”,据秀吉在七月份给心腹加藤光泰的朱印状(后收录在《棚仓藩阿部家书》当中),各大名分配的军役如下:
第一队,前田利家,一万人;
第二队,丹羽长重(其时丹羽长秀已死),两万人;
第三队,木村重兹、堀尾吉晴、山内一丰等直属家臣,合计五千三百人;
第四队,加藤光泰、池田辉政等,合计七千人;
第五队,蒲生氏乡等二千八百人;
第六队,织田信雄,五千人;
船手将领(水路进军),宫部继润、龟井兹矩、山名丰国等西国众,包括丹后的细川忠兴,大约四千人。
总计兵力五万七千人,沿着京都与北路街道浩浩荡荡朝越中杀去。
此外,为了彻底孤立佐佐成政,秀吉又命上杉景胜抄掠其后路,金森长近出兵飞,攻其盟友姊小路赖纲。
虽然敌我力量相差太大,但佐佐成政还是采取了坚决抗击的态度,他沿着越中四周的国境线,砍伐山中的大树,立起绵延的木栅隔绝敌人进军,而后以俱利伽罗岭为中核,于其左右新筑鸟越、竹桥、小原、松根等三十六处兵砦,加上越中以前的坚城富山、森山、益山、木舟等,组成了合计五十八座城塞的防护网。
但征讨军没有走常路,而是在八月二十日直接以凌厉的攻势,突破翻越了俱利伽罗岭,登上越中的制高点砥波山八幡岭,俯瞰控制整个战场态势。佐佐成政进退不得,只能带着亲兵驻屯在对面,被动等待与征讨军的决战。但自二十一日起,战场接连秋霖暴降,营地内横流成灾,双方士卒深受其苦。这时,还是织田信雄出来对佐佐说:“内藏以后追随家父征战数十年,对织田的忠心可昭日月,但现在时代真的不同了,没必要再抵抗下去,白白地牺牲自己与族人的性命。”
到二十九日,秀吉的右笔大村由己记载佐佐来降的情况如下:“廿九日夜半,木舟川、庄川、神通川处处洪水滔天,佐佐陆奥守剃发,身着染衣,入殿下柳营乞降,又有织田信雄卿为之助言,殿下虽恶其反复叛逆,但仍念旧知之情,赦免死罪。”
而后,秀吉对佐佐成政的处置是这样的:保留越中新川一郡作为其食禄之地(但佐佐本人不允许留在此地),此外的越中全境加封于前田利家之子利长,毁弃富山城,佐佐成政领妻子前往大阪城,担任秀吉的御伽众,所谓的“御伽众”就是以僧侣的身份在大名身边担任参谋的角色。联想到佐佐成政两次投降秀吉时都是剃发着僧衣,而今秀吉让他当御伽众,大概颇有讥讽揶揄的色彩在其中。
另外,好不容易在先前统一飞国的姊小路赖纲,所在的高堂城遭到金森长近的猛攻,一族多死难,赖纲无奈之下只能投降,前往京都遭到幽禁,飞国而后被赏赐于金森长近。
在回军大阪中途的近江坂本,秀吉再度颁布命令,让其弟羽柴秀长再领大和一国(这样,秀长名下有纪伊、和泉、大和三国,本据城为郡山城),而筒井定次移封伊贺国(其实筒井家原本在大和,不过也就是一介国人僧众的盟主,此次去了土豪被平定过的伊贺,日子反倒滋润不少),羽柴秀次获得近江一国。
还有个处置方案值得注意,那就是丹羽长秀死后,其家族惨遭削封的事件。
原本在柴田胜家灭亡后,丹羽长秀获得了越前的封赏,加上之前的若狭国以及南加贺二郡,共计一百二十三万石,但据说长秀而后看到秀吉的种种颠覆织田家的行为,又感到万分的悔恨,得了“积郁”之病(大约是胃癌),万分痛苦,在天正十三年(1585年)四月,也就是秀吉刚刚平定纪伊前后切腹自杀,还将胃里“积郁”的病巢部分送给了秀吉,笔者估计是在向秀吉表达无言的抗议。但秀吉何许人也,当他看到长秀那硬结如石块病巢时,就说:“此物真是怪哉,状如石龟,尖曲如鸟,上面全是宛如刀痕的花纹,赐予医生竹田法印,用作医学研究。”竹田法印就把这玩意儿留了下来,封存在箱子里,当作传家宝般。
但秀吉心中对丹羽家的嫉恨却涌起,这家一百二十万石的封邑,有点过于尾大不掉了,得找个机会解决掉。到了征讨佐佐成政时,机会来了,二代目丹羽长重按照军役定额出兵后,秀吉突然说丹羽家臣成田弥八郎和佐佐私通,企图在作战时里应外合,夹击我军!
真的假的也不重要了,反正战后秀吉大笔一挥,丹羽家滚回原先封地若狭国,领地只剩下十五万石,而原先长秀在世时的重臣沟口秀胜、长束正家、村上赖胜等,反正以你丹羽家现在的封邑也养不起,就统统收为我秀吉的直臣好了。
这样,可怜丹羽长秀生前糊涂,临死悔悟,死后凄凉,家族瞬间就沦为了三流角色。而且让人心寒的是,秀吉而后是铆足劲儿对丹羽家穷追猛打,九州征伐时又找了个借口(似乎是丹羽军不遵号令,胡乱抢劫),把他家削封去了加贺松任(四万石),后来因为在小田原征伐立下功勋,才被秀吉加封回加贺小松十二万石,人称丹羽长重为“小松宰相”(宰相名分,主要是因为他得了丰臣姓氏和三位侍从官位下赐)。秀吉临死前还密令德川家康和前田利家,要好好监视住丹羽长重,联想到而后丰臣政权的下场,真是无比的讽刺。
又是一轮“国替”,秀吉才算是根除了北陆的隐患,在安顿好诸国的情势后,获取了“丰臣”的姓氏,并开始在政权中央推行“五奉行”的制度。这个制度按照秀吉自己的解释就是:“旧主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而今治理天下,非但需要武功,更需要文治。”故而,这“五奉行”更多体现的是“文吏机构”、“茶汤集团”的色彩,其角色就是代理秀吉处理政务、外交、文书等诸般事宜。
奉行的崛起
“五奉行”从设立那一刻起直到丰臣政权被取代,人员始终没有更改过,足见此五人深受秀吉的信任,而且秀吉也对他们的文吏工作给予很高的评价:“一事行不善者,何以行万事?五奉行之文治,丝毫不亚于福岛(正则)、加藤(清正)者之武勋。武勋者,赫灼人目;文治者,响动世俗。昔汉高祖评定功臣,以萧何为第一,良有以也。(《甫庵太阁记》)”故而五奉行制度在丰臣一代里占据了极为重要的地位,也对丰臣兴衰产生了决不可小觑的影响,在此笔者不得不对五位奉行的来路和职责做番详细介绍。
五位奉行分别是浅野长政、石田三成、增田长盛、前田玄以和长束正家。
其中浅野长政、石田三成与增田长盛担当的是一般政务,如司法仲裁、京都治安、后勤补给、各方检地等,而前田玄以身为僧人,主要办理与寺社方的外交事务,长束正家是财会高手,负责整个丰臣政权的财政运作。
这五个人当中以浅野长政为笔头,因为他是秀吉天然的肱骨。长政原名长吉,本是尾张豪族安井家的孩子,后来因叔父(织田信长弓箭队的头目)浅野长胜膝下无子,故而娶了长胜之女弥弥,当了上门女婿继承了浅野家,而长胜还有个养女叫宁宁,所以算是秀吉的“干连襟”。在秀吉攻打近江小谷城后,浅野长政成为了秀吉的“与力”,俸禄是一百二十石,到了秀吉上位后,其已成为近江大津城二万石的领主,并支持施行了“太阁检地”。
石田三成,为近江国石田村的土豪出身,小名佐吉,在秀吉获得近江长滨后,与父亲、兄长一起入仕秀吉帐下,担任秀吉小姓,因聪明伶俐颇受秀吉喜爱。当秀吉担任关白后,身为侧近新贵的三成立刻获得朝廷的“治部少辅”的官位,并担当了近江蒲生郡的“检地奉行”,在丰臣政权里迅速抬头。
增田长盛,也是近江土豪出身,本为本愿寺门徒,后在秀吉军中负责后勤和战利品调度,在鸟取城之战时有个“阵中万物商卖奉行”的古怪头衔。不过身为文吏的增田长盛,似乎武勇也颇为了得,在小牧长久手之战里有亲手斩杀敌方两员“兜首”(精锐武者)的记录,在征讨纪州水攻太田城之战里,又取得斩杀根来众津田监物、西谷延命院的战功。担任五奉行后,其主要任务除了检地,还有土木工程,主持修建了京都三条大桥与五条大桥,其中三条大桥迄今还刻着他的名字。
前田玄以,美浓前田氏子孙,后来延历寺当僧侣,延历寺被信长一把火烧干净后,转入信忠帐下担任家臣。“本能寺之变”时,信忠自二条御所回天乏术,便将孩子三法师委托给玄以,玄以带着这孩子逃出京都,才算是为信忠留下了骨血。而后,前田玄以被织田信雄授命担任京都所司代,负责和朝廷、大寺社的交接礼仪,信雄降伏秀吉后,玄以也成为丰臣氏的家臣,受封丹波龟山五万石,职责不变(秀吉谋取丰臣姓氏,就是由前田玄以与公卿菊亭晴季一起操作的)。
长束正家,也是近江栗太郡的土豪出身,最早侍奉丹羽长秀,在丹羽家于富山之役后被处分时,秀吉曾要求正家提供账簿,准备在里面做手脚进一步逼死丹羽家,但被长束正家坚决拒绝了,由此欣赏正家胆识气魄的秀吉,随后就将其提拔为奉公众。不过因为正家资历浅,而且以前不是秀吉老部下出身,故而在“五奉行”集团当中地位远远不及其余四位,属于有连署资格的敬陪末座。
详细介绍了这五位奉行后,我们可以稍微梳理下,那就是在地缘上“五奉行”有三位出自近江,所以在丰臣政权内部一直有“近江派”的称呼,与福岛正则、浅野长政与加藤清正这些“尾张派”对立。说实话,这两派与其说是出生地不同,勿宁说是立场与山头不同(因为后来为德川家康打天下的首席先锋藤堂高虎,也出身近江)才导致了冲突和矛盾。因为奉行众大部分是秀吉在逐步取得天下后,发现不但需要能打的,更需要能写能算的,这才迅速拔擢起来的,这些人主要处理吏治、检地、军队后勤等事务,也就是之前战国大名“右笔”的扩大版,是文秘型人才。不过悲剧的是,文秘型人才永远和武者型人才水火不容。
“一群武夫,不知道现在天下需要的是头脑,而不是舞刀弄枪吗?”——文秘型人才。
“老子在前线流汗流血,你在后方逍遥快活,怕是还时不时在上级面前参老子一本吧!”——武者型人才。
悲剧不就这样产生了?
不过这种文武之争留于后文再做阐述好了,我们还是先谈丰臣政权在创设初期统一整个日本天下的壮阔历程好了。
首先还是继续与德川家康明争暗斗。
家康的军制改革
虽然在小牧长久手后,家康把二儿子送去大阪城当人质,但心中始终郁闷啊!织田信长曾经说过“人间五十年”的话语,大概也能看成:一个英雄,若是在五十岁不能成就宏图霸业的话,那这辈子也就那样了。而这段时间,秀吉平定纪伊,踏平四国,朝廷方面是内大臣、左大臣、关白太政大臣,官位一路飙升,到“丰臣”姓氏下赐时,这位丑陋而出身寒末的男子恰好五十岁,他成功了,而家康唏嘘了。
但德川家康是个不屈不挠的中年男人,在稳若磐石的手腕下还有颗积极进取的热血之心,如果五十岁注定达不到秀吉高度的话,那就等到六十岁,哪怕七十岁好了。所以当丰臣秀吉在京畿忙乎得一刻不停时,德川家康也在稳健地,在秀吉暂时还未顾及的东国拓展势力。
这会儿的德川家已经拥有骏河、远江、三河,外加甲斐、信浓五国在内的广大地盘,又收编了许多武田遗臣从军,那是兵强马壮!另外,家康先前还和相模国的后北条结亲联盟,条约里有这么一条:为表示诚意,我德川家将上野国的沼田郡割让给后北条。
结果,沼田郡的独立领主真田昌幸不干了:“你俩这么你侬我侬的,身为当事人的我知道吗,同意了吗?”
这位真田昌幸韧性那不是普通的强,其所在的滋野一族侍奉过武田信玄、胜赖两代,始终是北信浓国众的统帅级人物,甲斐武田灭亡后又投效泷川一益帐下,一益在神流川惨败跑路后又转入北条氏政伞下……反正在真田昌幸的眼中,只有表里不一、不断见风使舵才能保障家族的安泰。
所以他就派使者去问北条氏政:“沼田郡若是归阁下的话,那么我们真田家要去哪儿?”
氏政很客气地说:“这点你不用担心,每个住户拆迁我们都会妥妥地安置到位的——真田家马上去信浓的佐久郡,如何?离得也不算远啊。”
真田昌幸很欢喜地说好啊,然后就在千曲川和上田盆地的北端筑起了一座坚固的上田城,这时是天正十一年(1583年),小牧长久手合战还没开始呢,而后氏政笑着说昌幸你真调皮,马上就要拆迁搬家了,还筑什么新城啊,想多要点安置费吗?但不久后,真田军居然开始殴打驱逐邻边吾妻郡的后北条官吏和驻军起来。
两年后,德川家康与北条氏政都说,昌幸你这样可不行,快点把沼田郡让出来,昌幸则回答:“从信浓真田庄到上野沼田郡,那都是我父亲和我集全族之力,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你们这样私相授受是何道理?”说完就送密信给丰臣秀吉与上杉景胜,投靠了彼方,说要等天下人一起公裁(《改正三河后风土记》)。
结果德川家康怒了,我打不过秀吉还能打不过你吗?在天正十三年(1585年)八月,安康于滨松城集合兵马,嚷嚷着“真田昌幸造反了,揍他小舅子”(注意,直到此刻日本大部分地区还是无法无天的模样,想揍人随时找个理由都能揍),而后命大久保忠世、鸟居元忠、平岩亲吉为大将,柴田康忠为监军,共七千人发向信浓上田城,准备膺惩真田。
真田昌幸急忙向上杉景胜求援,景胜也以本庄繁长为大将,带着六千人驻屯在上田城左近,但纵观整个第一次上田合战,似乎上杉军是出工不出力,主力还是居城固守的一千二百名真田军。
自甲斐、诹访一路走来的德川军于信浓国分寺布阵,准备择机进攻上田城。而真田昌幸的策略则是:自己固守核心城堡上田城,长子真田信幸守支城户石城,而同族的矢泽赖康与上杉援军(从这点来看,似乎景胜派来的援兵是没有六千人的,大约是夸大其词的)守另外一座支城矢泽城,三城互为犄角之势,随时能相互增援。
另外一方面,真田昌幸也采用了拖延之策,不断地派人前去大久保忠世的营地里谈条件,一会儿卑躬屈膝说我们哪有能力抵抗,还是先请宽宥数日,我和族人商量商量投降的事宜;一会儿又说你们的条件太苛刻了,不要看我们是乡下人就欺负,太可恨了,要战就来战。暗中却在不断加固城防,积蓄粮食和武器。
最后,饶是大久保忠世是德川军里出了名的好脾气,也受不了,闰八月二日起,德川军舍弃了其余支城,直接猛攻主帅昌幸所在的上田城。精于指挥的昌幸故意舍弃了一之丸,收缩兵力集中隐藏在二之丸(比较蟹江城之战,足见真田昌幸和他部众在作战默契上要比泷川一益七拼八凑的乌合之众要强,敢于临阵撤退),所以到德川军拥在二之丸城门时,真田伏兵打开城门,发起勇猛的反扑,德川军丢盔卸甲,朝着大手门往外奔逃,真田军举着太刀追杀不止,人头在地上滚来滚去。
结果,当德川军好不容易跑到城外时,几声法螺声,侧边户石城的真田信幸部、矢泽城的矢泽赖康共计五百人,急速越过海野平,自两翼攻入德川军,而埋伏在小野山、犬间村的两千土民也敲锣打鼓,发出哄斗声,并用弓箭和铁炮射击惊慌不已的德川军。大久保忠佐等三位将领好不容易控制住了败军,退往河表原休整,事后清点人数,发现战死者足有三百人(这是《三河物语》的数字,而真田昌幸在战后给景胜的书状里称讨取德川军一千三百人,两相比较似乎应以《三河物语》数据更为合理),相对应真田军只战死了四十人不到。
第二天,大久保忠世决心改变主攻方向,开始攻打从属真田方的小豪族丸子氏(他们的城堡当然就是丸子城了),但也遭到顽强的抵御,这仗滴滴答答居然打了二十来天也不分胜负。在滨松城等着捷报的德川家康沉不住气了,便又派出井伊直政与大须贺康高带着五千援军,前往上田城一带增援。就在德川军重新集结准备大打出手时,后方传来一个更大的重磅消息:德川氏重臣中的重臣,谱代里的谱代,西三河众笔头石川数正突然叛逃去了大阪城。
石川数正,那是打德川家康在骏河国当人质时就跟随其后的忠心之臣,永禄四年(1561年)信长还和家康在敌对时,石濑之战当中面对数目占据优势的织田军,是石川数正和水野信元、高木清秀三将手持长枪,率先突入敌阵,挽救了危殆局势。三河本愿寺一揆时,连对家康最忠诚的夏目吉信、渡边守纲、本多正信等都跑去参加一揆,石川家成、石川数正这叔侄俩还在家康身边鞍前马后,至死不渝,后来石川家成引退后,家康便委托数正统领西三河众,更是“无一战不与,无一战不立功”。三方原德川军大败时,石川数正所部官兵无一脱逃,而是全部单膝跪在雪地上,将手中长枪平端伸出,形成一道寒光凛凛的枪阵,来闯的武田追兵无不丧胆绕行,为家康的逃走赢得了时间。
所以都说丰臣秀吉用河内八万石的封赏以及朝廷的官位就能让石川数正“头晕目眩”,丢弃主君来投,谁能相信?反正笔者是不信,要知道那时候秀吉手下如堀秀政、蒲生氏乡之辈,封邑都是三十万石上下,数正这位最大敌人家的栋梁才八万石的赏赐,应该并不足以让这样的死忠老骨头变心。
说白了,让石川数正跑路的并不是外因,而是内因在起决定性作用。
还记得之前笔者谈过信康谋反事件吗?没错,石川数正当时恰好就是信康的传役,而且在信康周围,由德川谱代老臣组成的“冈崎派”也以数正为笔头。而先前笔者也说了,为什么在信康事件里身为东三河众笔头的酒井忠次,那么积极地以各种正常或非正常手段把信康给坑死,个中原因相信不必多说。
松平信康死后,石川数正在家中的地位发生剧烈动摇,虽然主君表面上不说什么,但“冈崎派”在信康事件里企图谋反的事,不管石川数正有无参与,污点和猜忌算是落下了。而当德川家康与秀吉对立后,石川数正又极力鼓吹与秀吉的协调论(即主张和秀吉和解),结果遭到了本多忠胜、神原康政为代表的主战派(旗本先手役大部分是主战的)抨击,本多忠胜甚至在主君面前直接说石川数正与秀吉相交甚笃,有巨大“通敌谋逆”的嫌疑。就这样,石川数正虽然说的是金玉良言,但因历史遗留问题和大环境问题(有些事本来是对的,但在特殊环境下提就是错的),越来越受到家康的冷落与质疑。
最后,石川数正还是叛逃了,得到了秀吉“吉”字偏讳的赐予,并得到了朝廷出云守的官位,德川家康移封关东后,秀吉也将石川数正转封在信浓松本(十万石),大有让其监视家康的意思在里面,所以当丰臣政权垮台后,石川家的下场几乎是注定的,数正继承人石川康长被德川幕府以“隐匿领地”、“私自扩建城池”、“参与大久保长安逆反事件”等乱七八糟一连串理由,遭到没收领地、与兄弟一起被流放的悲惨命运。
而在《三河物语》《藩翰谱》等书里,石川数正也被描绘为“丧心病狂”、“毫无人伦”的“负义汉”的角色。但其实说来,在这场出奔事件当中,丰臣秀吉也受益了,德川家康也受益了,而最大的受害者恰恰是变得里外不是人的石川家族。
就德川家康来说,石川数正刚走,他就哎呀一声,说石川可是我家的栋梁之材,也是西三河众的统领,我军怎么打仗,我军体制如何,优点缺点他可门儿清,现在在大阪城里肯定把我军的底细全部倒给了丰臣秀吉,若而后秀吉来攻,我军危殆!
所以家康在这场事件后最值得注意的是,就是对军制进行了第三次改革。
我们有必要回顾下家康的前两次军制改革,第一次是发生在三河净土真宗叛乱时,此前家康主要依仗的军力,除去自己的少量旗本外,就是松平同族与谱代的私兵,所以家康对待那些叛乱去一揆方,后来又回归的人十分宽容,把他们统统编入直属的“旗本先手役”里,并且带着这些人驻屯在滨松城里,所以也叫“滨松派”。这些旗本与之前以三河国众、地侍为骨干的东、西三河众共三支人马,构成了早期家康军队的基盘。
后来德川的势力进入甲斐、信浓后,大肆收编地侍、武田遗臣,前后大约共有三千人,一下子全拨给新晋的旗本先手大将井伊直政(其实当时直政才二十岁出头),这样直政手头的军力瞬间膨胀到快四千人(加上他领地井伊谷所动员的人马)。而耐人寻味的是,老资格的旗本先手本多忠胜、神原康政、大须贺康高等所属兵力平均也就一千到两千人马,所以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姓,一下兵力就凌驾在其他老牌名将之上,这说明什么呢?说明相比较国众而言,家康更信任旗本先手,但当旗本先手的军力膨胀后,家康又开始寻求能压服其的新力量,而井伊直政有能力又有忠诚,是他随身小姓,恰好是最佳人选。
这就是“后来者居上”的权术。
不过估计是不满和妒忌,本多忠胜和神原康政在老板面前诉了不少苦,家康也认为这样确实不利于团结,便趁着石川数正出奔,对军制进行了新的改革,就是以模仿“武田流军制”(其实笔者仔细比较过,并没有发现德川的新军制和之前武田家的军制有什么太大的重叠处)为借口,将三河众、旗本先手役统统合在一起,分成三支主力,分别交给本多忠胜、神原康政与井伊直政三人统率,所以“德川三杰”的名号就是这么来的。
而石川数正原本所担任的冈崎城代职,与二百骑的与力给了本多重次。至于数正直属的八十骑则转给了内藤家长。
新的军制改革从根本上还是为了加强德川家康的独断权力,不过就当时而言,是德川家康要消除家族内林立的山头,统一精简指挥官,创设和丰臣秀吉的“决战体制”,因为石川数正的出奔事件,使得两方的关系再度剑拔弩张,自然不能再按照旧的军制,不然一切尽在敌人掌握之中,那可就麻烦了。
但丰臣秀吉却并没有再攻击德川家康的预想,他已经有别的目标(是已经快要统一九州的岛津家),故而通过织田信雄,要求和家康加深关系:“我的妹妹阿旭长得还是很国色天香的,给尾张国一个农夫当老婆,现在嫁给你,怎么样?”
德川家康眼泪都流出来了,就看你猴子这长相,你妹也是个母猢狲,比起被我杀掉的筑山殿肯定差老远,但怎么办?现在的态势,和已经统一京畿、北陆与四国的丰臣再对抗的话,也等于慢性自杀,故而只能屈从这样的要求,牺牲自己的色相换取德川家的安泰了!
于是秀吉很利索地让妹妹阿旭和前夫离婚(后来又威逼这位切腹自杀),在天正十四年(1586年)五月时节,让阿旭坐着肩舆进入了东海道的滨松城,此后阿旭在德川家中被称为“骏河御前”“朝日姬”。五个月后,秀吉为表诚意,又把自己的老母阿中(秀吉当上关白后,她被封为大政所)送到冈崎城来当人质。
该年十月,德川家康自滨松城出发上洛,在京都停留在丰臣秀长的馆舍里,并在彼处谒见了秀吉,表达了愿彻底臣从之意,并向秀吉索要了对方的阵羽织,称:“此后每参加关白殿下的战争,都要披挂此阵羽织,以表永远忠诚。(《德川实纪》)”
丰臣秀吉也很感动,当即就把家康的官位升到正三位(秀吉的恩赐就是升朝廷官位),并顺带将德川不少重臣也升格了官位,结果家康返回滨松城后,第一件事是将大政所送还(大概两年后,秀吉的妹妹朝日姬也以照顾母亲身体为由,离开德川家,随后到死一直住在京都,也足见其与家康间是单纯的政治婚姻,毫无感情可言);第二件事就是对那个信浓真田家采取怀柔政策,将本多忠胜女儿小松(稻姬)嫁给了昌幸之子真田信幸;第三件事,就是将根据地从滨松城迁往骏府城。
做第三件事的深层原因当然还是和石川数正有关,家康害怕他把滨松城的城防体系也告诉了秀吉,所以就去了更为安全的骏府城,这表明即便上洛后,家康对秀吉依旧充满了猜忌之心。但公开层面,家康此举可是理直气壮的,因为次年秀吉下赐“羽柴”苗字,又帮他升格官位到二位大纳言并左大将(而后家康人称骏河大纳言,或骏府左大将),还“替朝廷”监视关东、奥(即奥州与出羽之地)两地的大名,所以移往靠着关东更近的骏府城,当真是合情合理的。
和当年替室町幕府监视此两地的今川家一样,一旦关东和奥羽大名间发生动乱,德川家康要第一时间充当先锋,引导丰臣大军作战。
因为这时全日本的大名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随意开战,新的中央威权树立起来了。早在天正十三年(1585年)十月二日,秀吉就颁布了“九州总无事令”,并对快要在战争里统一九州的岛津义久的书信里声称,如今虽“天下静谧”,但关东、九州、陆奥等地仍“残有不从命者”,要求岛津家即便有“国、郡境界之争,应前往大阪城接受关白仲裁”,在此前应“敌我双方即刻停止弓箭相向”。
丰臣秀吉自然意有所指,帽子下面都是有人的。关东指的是后北条,陆奥指的是伊达政宗,而九州指的是岛津义久,而对这三者先后的讨伐,构成丰臣秀吉统一日本的后期战争之主体。
那么,笔者先说首当其冲的九州岛津吧。
版权基本信息 |
书挺不错,包装封面都完整,内容也还好,读的下去
评分好书。推荐。
评分给力
评分给力
评分包装仔细,印刷质量很好,纸张质量也还可以。
评分优点通俗易懂,略含幽默。缺点,谈论历史不够严肃,总是用现代的语言把我从历史带出来,还有就是事件描写顺序性不太强,前后衔接有些混乱。不过也引用了些原滋原味的东西。话说回来如果能弄到那些就不会看这个了。
评分好。。包装质量很好。但是不是很厚啊。。。
评分一般般,纸质一般,印刷一般。
评分系列丛书,还没看
本站所有内容均为互联网搜索引擎提供的公开搜索信息,本站不存储任何数据与内容,任何内容与数据均与本站无关,如有需要请联系相关搜索引擎包括但不限于百度,google,bing,sogou 等
© 2025 book.cndgn.com All Rights Reserved. 新城书站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