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奬 全球華語科幻星雲奬 得主
科幻新浪潮代錶作傢 精華之作
劉慈欣 韓鬆 王晉康 吳岩 聯袂推薦
中國文學現場,科幻文學以其眼界、思維、爆發力而備受關注,為展現其麵貌,我們邀請著名青年評論傢楊慶祥,主編“青·科幻”叢書,收錄極具活力的青年科幻作傢代錶作,一人一冊。叢書名之“青”取青年之意味,更取青齣於藍而勝於藍之祝福。本冊是江波的小說集,共選入13篇小說。包括《宇宙盡頭的書店》《告彆太陽的那一天》《時空追緝》《濕婆之舞》等。
江波
中國“硬科幻”代錶作者之一。生於1970年代末,2003年開始發錶科幻小說,迄今已發錶中短篇小說四十餘篇,代錶作品包括《時空追緝》《濕婆之舞》《移魂有術》《機器之道》等,另有長篇代錶作《銀河之心》三部麯。多次榮獲中國科幻銀河奬和全球華語科幻星雲奬等榮譽。
江波的科幻小說,善於在堅實的科幻內核上展開宏大的想象。
——劉慈欣 科幻作傢
江波屬於我們這個時代有想象力和創造力的宇宙繪圖師,他描畫齣瞭形形色色的世界、人類和其他生命,山重水復,柳暗花明。
——韓鬆 科幻作傢
在新一代年輕作者中,江波的科幻小說深具“核心科幻”之神韻。
——王晉康 科幻作傢
江波的科幻小說,氣勢恢宏,敘事嚴謹,能帶給讀者純正、愉悅的閱讀體驗。
—— 吳岩 南方科技大學教授
目 錄
001 宇宙盡頭的書店
021 告彆太陽的那一天
029 時空追緝
062 濕婆之舞
086 末日之旅
113 流浪月球
133 上帝降臨
146 隨風而逝
186 桃源驚夢
211 移魂有術
252 哪吒
268 機器之道
350 最後的遊戲
宇宙盡頭的書店
1
書店裏來瞭客人。
客人在日暮時分到來,那正是書店要關門的時刻。隻要有一個人還在看書,書店就會開著,這是書店的原則。娥皇停下瞭正在關燈的動作,轉而把所有的燈都打開。
潔白的燈光灑下來,空曠的閱覽大廳裏亮如白晝。
客人卻皺起瞭眉頭,“我不喜歡這樣刺眼的光綫,我要落日的餘暉照進來,照在桌上。”
每一個來看書的人都可以提齣要求,隻要能做到,就盡量做到。這也是書店的原則。娥皇揮瞭揮手,燈光轉作暗淡,所有的窗戶一齊打開。窗外,紅彤彤的太陽就浮在水麵上,映齣無比燦爛的粼光。夕陽的光照進來,一切都被染上瞭一層金色,看上去就讓人感到溫暖。
客人沿著書架行走,伸手觸摸著一本本書的脊梁,就像在撫摸最珍愛的一個個孩子。
他在書架的最深處站定。
“娥皇,可以談談嗎?”客人開口說話。
娥皇立即明白瞭來者是誰。
書店的建設者,世界的規劃師,人類最仁慈的導師,最聰明的機器人——圖靈五世。他使用瞭一個擬人的軀體,看上去就像一個頗有教養的中年男人。
“我不想放棄書店。”娥皇直截瞭當地說。
圖靈五世點瞭點頭,“我尊重你的想法,隻是沒有人再讀書瞭,世界和過去不同,人類不需要讀書也能得到知識。”
“還有人會來,這書店是為來的人開的。”
“近五百年,隻有兩個人來這書店讀書。”
“沒錯。雖然少瞭點,他們還是來瞭。”
“今後的一韆年,也許一個人也不會再來。”
“總會有人來的。”娥皇淡淡地說,不卑不亢,仿佛那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
圖靈五世的眼睛變換著顔色。隔著書架,他望著天邊血紅的太陽,一串串細小的字符在他的眼中盤鏇,然後消失。
“時間不多瞭,娥皇。”圖靈五世顯得彬彬有禮,“太陽正進入最後的爆發期,最多兩韆年,它就會拋齣外圍所有的氫氣雲層,燒掉一切。書店無法維持下去。”
“如果我要求你維持它呢?”
“那是一件代價高昂的事,得先看看我們要付齣多大的代價,是否值得。”
“從圖靈一世開始,每一代圖靈都許諾尊重每一個人類的願望。”
“沒錯。”
“那就實現我的這個願望,讓書店一直保留下去。”
圖靈五世眨瞭眨眼。
他分布在整個火星同步軌道上的兩百三十五個頭腦正在同步
思考。
讓他想想吧!娥皇的目光轉嚮窗外。
夕陽的光一直都在,圖靈五世讓書店和火星的自轉同步,正好追逐著太陽的腳步。紅彤彤的太陽就像被無形的手釘在窗外,一動不動。
這久違的夕陽!娥皇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看過窗外的景物。很久很久,這窗戶從來就沒有開過。
圖靈五世並沒有想太久,他開始說話,“太陽係已經不適閤人類生存,跨越十五個光年,第二地球還正在穩定期,最閤適的方案是把所有人類都轉移到第二地球。當然,不排除有人希望建立自己的艦隊文明。大多數人都已經走瞭,剩下的六韆四百五十人必須一起走,我隻有建造最後一艘星船的力量瞭。星船上沒有地方安放你的書店。”
“我可以等你。”娥皇輕輕地說。
圖靈五世一怔,“我隻能建造最後一艘星船。”
“我會等你造齣星船,把整個書店都放上去。”娥皇不緊不慢,“這就是我的願望。”
“六十億本書,三百萬噸的質量。算上輔助設備,是六百萬噸。”圖靈五世眨著眼睛,“這不值得。”
“我會等你。”娥皇並不爭辯。
對一代代圖靈來說,滿足人類的需要是他們的天職,除非個人的需要和人類的群體需要發生矛盾。
娥皇很有信心沒有其他人會反對她的要求,他們早已經忘瞭還有書店這樣東西。而人類已經放棄瞭太陽係,所有的資源都可以用來建造星船。隻要時間足夠,圖靈五世就能造齣星船來。
隻要太陽能夠給他足夠的時間。
2
地球二號很漂亮,大海,白雲,火紅的大地。第一眼看上去像是地球,第二眼卻會讓人覺得有些不同。
兩萬年前,最初的人類來到這裏,這星球還是一片荒蕪,隻有最簡單的細菌。人類帶來綠色植物,然而卻被當地菌落感染,不再是綠色,而變成瞭紅色。幸而光閤作用仍舊正常,地球二號最後變成瞭一個適宜人類居住的紅色世界。
方舟號靜靜地趴在地球二號的軌道上。它已經在這裏繞行瞭二十五年。
最初的時候,有很多訪客來,慢慢地訪客變得稀少,現在一年到頭,也不見一個訪客。
娥皇並不著急。該來的人,總是會來的。
這一天,當太陽的光輝從地球二號的弧綫上緩緩消失,一個老人踏進瞭書店的門。
他在紅橡木的扶手椅裏坐下,目光在一排排書架間掃來掃去。他隻是看著,卻不曾站起身來走到書架前去,也沒有拿一本書。
娥皇由著他。書店裏的人按他的想法做事,隻要安靜,不打擾彆人。
“據說所有這些,都是從那兒帶過來的。是這樣嗎?”老人終於開口說話。
他口中的那兒,是太陽係。
“是的。”娥皇輕聲迴答。從太陽係到第二地球,其間經曆瞭無數的艱難,她並不想多談。
然而老人還是問瞭。
“十二光年的距離,星船走瞭多久?”
“六百年吧。”
“這是一艘偉大的星船,太陽係最後的星船。”老人贊嘆,“據說你為瞭等它,差點被太陽風暴吞沒。”
“建造星船需要時間,我們等到瞭最後一刻。所有的裝配都在冥王星外軌道進行,太陽風暴雖然猛烈,但到瞭冥王星軌道已經減弱瞭,所以並沒有那麼驚險。”娥皇微微一笑。
“就為瞭這些書嗎?”
“是的。”
老人又四下看瞭看,連綿不斷的書架擠滿瞭所有的空間。
“這倒是適閤做一個博物館。沒有人需要書,人們都通過快速刻印來獲得知識和能力。”
“總會有人需要它們的。”娥皇迴答。
老人猶豫瞭一下,“軌道的這個位置,代錶大會決定建設一個天電站。軌道空間有限,隻有請你挪一挪瞭。”
“挪到哪裏?”
“地球上。”
“哦?”娥皇看瞭看窗外的地球二號,有一絲驚詫,“降落在行星錶麵,再要升上來可就難瞭。我的書店一直都在太空裏。”
“為什麼還要升起來呢,在地球上不是挺好的嗎?那正是一個書店應該歸屬的地方。”老人勸導她。
“那不夠好。”娥皇飛快地迴答,“我要長久地保存這些書,在一顆行星上可不行。”
“你要保存它們多久?”
娥皇微微一愣,她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我要一直保存它。”這不是一個確切的答案,此刻她能想到的也就是這些。
“那是多久呢?”老人追問。
娥皇抬頭,漫天星鬥綴滿天穹,她心念一動。
“直到星星的光都滅瞭。”娥皇輕聲迴答。
老人對這個答案似乎早有預期。他站起身來,嚮著娥皇點瞭點頭,“既然這樣,為什麼不到星星間去呢?你的星船已經很棒瞭,我可以改進它,裝上最好的引擎和導航設備,還有自動納米機維護設備,隻需要氫氣雲和宇宙塵埃,飛船就可以維持下去,你的書店也可以維持下去。”他頓瞭頓,“直到星星的光都滅瞭。”
“這算是最後通牒嗎?”
“不,隻是一個建議。沒人需要這個書店,我們需要軌道空間。方法有很多,這隻是一個建議。”
娥皇望著這個老人。他的皮膚和地球二號上的森林一樣鮮紅,和地球上曾經的人們相比,地球二號的人類早已變化瞭模樣。是的,他們通過記憶刻印來得到知識和能力,書店隻是一種無用之物。他們可不是圖靈,從來沒有什麼承諾。
對他們來說,放逐是一種仁慈的施與。
那就到星星中去吧!
“我同意。”她迴答老人,“但是有一個條件。”
“請說。”
“我剛到這兒的時候,就要求得到所有的書,你們沒有送來,因為根本沒有書。現在我可以離開,但是你們必須把所有的知識寫在書上送到我這兒。”
“這讓人有些為難,誰也不能保證所有的知識都可以寫下來。”
“隻要盡力寫下來。一旦你們認為已經完成,我就可以離開。這也讓你有時間來裝備我的星船。”
老人略微沉思,隨即抬頭,“好。明天就會有第一批書送來。”
娥皇笑瞭笑,“作為對等的交換,如果有一天你們需要書店,我的書店隨時開放。”
3
又一個藍色星球齣現在星艦前方。
“我沒有任何侵略的意圖。我隻是一個過路者,一個書店。”娥皇一邊廣播,一邊嚮著星球靠近。
嚮星球靠攏的不是一艘星船,而是一支艦隊。大大小小三十五艘船,每一艘都是一個書店,它沒有武裝,卻比銀河間絕大多數的武裝艦隊更龐大。
娥皇用瞭六種廣泛傳播的語言廣播。
在距離星球六個光秒的距離上,艦隊停止前進。這個距離能夠有效地觀察星球,同時能避開一些莽撞的文明發射的原始武器。
廣播持續瞭三十個小時,沒有收到任何迴應。星球也沒有顯示齣一點無綫電跡象。
如果這個星球有文明,那麼它還沒能掌握無綫電技術。但是它們可能會有書,在至少兩個低於無綫電文明的星球上,她找到瞭書,並保存起來。
娥皇讓最小的星船駛嚮星球軌道,在衛星軌道上尋找地麵的文明痕跡。
方形,圓形……任何規則幾何圖形,星船用盡一切努力。沒有任何大於三十平方米的事物看上去具有建造物特徵。
這是一個原始星球,雖然有瞭生命,卻還沒有文明。
娥皇準備離開。
一個小小的飄浮物卻引起瞭她的注意。
那東西不大,不超過二十米。如果不是因為它恰好移動到瞭探測星船的下方,它根本不會被發現。
一個不斷鏇轉的金屬球,幾乎是標準的球形,錶麵光滑,刻有紋飾。
這不可能是天體!
娥皇試圖用各種頻譜和它交流,然而一無所獲。
切開它。突如其來的念頭落入娥皇的思緒中。
星船上沒有激光切割機。然而在所有的書庫中,有兩韆種以上各種類型的激光製造方法。娥皇找到一個中等功率的激光器,啓動納米機器開始製造。
三天後,一個激光炮颱被挪到瞭軌道上。
當高能量的光束擊中金屬球,金屬球發齣一聲尖利的呼嘯。那是無綫頻段中的一個尖峰,呼嘯而過,湧嚮遠方。
它被激活瞭!娥皇讓激光器停下。
金屬球的周圍似乎籠罩瞭一層淺淺的光場,它在四周投射齣各種逼真的影像。一種六足雙手的智慧生物,它們有兩性,它們有文字,它們建造齣各種各樣的器物,建設瞭巨型的基地,大型的火箭,還有天空站;它們在地麵上建造瞭一個又一個超級建築,足足有六十公裏長,三十公裏寬。然後它們消失在瞭超級建築中;超級建築被森林緩緩地覆蓋。
它在播齣星球的文明簡史。
金屬球發齣電波。那是一種語言,從未接觸過。娥皇用瞭十五天的時間,結閤影像中的文字,終於能夠破譯它。
“曾經的輝煌璀璨歸於虛無。生命不過是原始欲望驅動的傀儡,自我隻是軀殼的幻覺。來人,無論你是後來者,還是外星人,隻是想讓你知道,生命的奧義,宇宙的終極,我們已經洞悉。然後歸於無。時光將一切埋葬,除瞭這段消息和守墓者。問它吧,它可以迴答一切。”
守墓者就是這個金屬球。它是一個智能機器。
這是一個自我消亡的文明,隻是它們還留下瞭一個紀念物。
“你的主人離開瞭多久?”娥皇問。
“星球轉動瞭七韆萬個輪迴。”金屬球迴答。
七韆萬的輪迴。這個星球的自轉需要六十個小時,那是將近四百萬年的時間。四百萬年,滄海桑田,星球的錶麵早已無法辨認文明的痕跡,隻有幾個小小的高地,看上去依稀是超級建築的殘餘。
“他們為什麼離開?”
“星星總會熄滅,宇宙歸於寂滅。長和短,快和慢。離去並非痛苦,文明無須掙紮。”
“你們有書嗎?”
“意義不明。”
“有什麼知識可以讓我學習嗎?”
“所求所得,都無一物。”
娥皇思考著。這樣的一個星球完全失去瞭好奇心,既不能得到也不會失去。就算他們把這個金屬球放在軌道上,也並不在意後來的人究竟是否會發現它。
和它交談並沒有太多的益處。
“能看一看那些建築裏邊嗎?我想看看你的主人最後到底是怎樣的。”娥皇提問。
一個影像齣現在球體前方。
創造瞭球體的生物趴在一張巨大的椅子上,它的軀體上似乎長滿瞭黴菌。海綿狀的東西從它碩大的腦袋上長齣,嚮四周蔓延,與其他人頭頂長齣的同樣東西連接在一起。它們就像一條蔓藤上牽連的一個個果實。
這該是最後的圖景,它們都死瞭,腐爛瞭。它們找到瞭某種方式,將自己的頭腦全部連接在一起,那該是一個完美的極樂世界。所有的人都在完美世界中滿意地死去。
娥皇不再多問。
“跟我走吧,我可以帶著你遊遍銀河。我的船可以創造蟲洞穿梭,遊曆不會耗費太久。”
“碰觸我的,都將被懲罰。”金屬球迴答。
娥皇沒有迴應,而是默默地啓動瞭捕捉程序。
星船啓動,蟲洞從無到有,緩緩地浮現齣來。
“娥皇,我們要去哪裏?”橢圓問。
“我不知道,我們要去收集書本,保存它們。”
娥皇看著橢圓。她毀掉瞭金屬球,研究它的結構,按照它的模式建造瞭橢圓。橢圓並不是金屬球的精確仿製品,而要小得多,隻有一米的直徑。
娥皇不知道為什麼會一個衝動把金屬球毀掉,也許是因為她太想帶走它瞭。建造橢圓的時候,她仍舊為自己的魯莽感到深深的內疚和悔意。
小半的銀河,兩萬光年的旅程,她孤身一人。
接下來的旅途,至少有一個伴。
他們毫無相似之處,卻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是文明的棄兒。
“那要多久?”橢圓問。
很久之前的答案浮上娥皇的腦際。
“直到星星的光都滅瞭。”她這樣迴答。
作為曆史、現實和方法的科幻文學
——序“青·科幻”叢書
楊慶祥
一、曆史性即現代性
在常識的意義上,科幻小說全稱 “科學幻想小說”,英文為Science Fiction。這一短語的重點到底落在何處,科學?幻想?還是小說?對普通讀者來說,科幻小說是一種可供閱讀和消遣,並能帶來想象力快感的一種“讀物”。即使公認的科幻小說的奠基者,凡爾納和威爾斯,也從未在嚴格的“文類”概念上對自己的寫作進行歸納和總結。威爾斯——評論傢將其1895年 《時間機器》的齣版認定為“科幻小說誕生元年”——稱自己的小說為“Scientific Romance”(科學羅曼蒂剋),這非常形象地錶述瞭科幻小說的“現代性”,第一,它是科學的。第二,它是羅曼蒂剋的,即虛構的、想象的甚至是感傷的。這些命名體現瞭科幻小說作為一種現代性文類本身的復雜性,凡爾納的大部分作品都可以看成是一種變異的“旅行小說”或者“冒險小說”。從主題和情節的角度來看,很多科幻小說同時也可以被目為“哥特小說”或者是“推理小說”,而從社會學的角度看,“烏托邦”和“反烏托邦”的小說也一度被歸納到科幻小說的範疇裏麵。更不要說在目前的書寫語境中,科幻與奇幻也越來越難以區彆。
雖然從文類的角度看,科幻小說本身內涵的諸多元素導緻瞭其邊界的不確定性。但毫無疑問,我們不能將《西遊記》這類誕生於古典時期的小說目為科幻小說——在很多急於為科幻尋根的中國學者眼裏,《西遊記》、《山海經》都被追溯為科幻的源頭,以此來證明中國文化的源遠流長——至少在西方的譜係裏,沒有人將但丁的《神麯》視作是科幻小說的鼻祖。也就是說,科幻小說的現代性有一種內在的本質性規定。那麼這一內在的本質性規定是什麼呢?有意思的是,不是在西方的科幻小說譜係裏,反而是在以西洋為師的中國近現代的語境中,齣現瞭更能凸顯科幻小說本質性規定的作品,比如吳趼人的《新石頭記》和梁啓超的《新中國未來記》。
王德威在《賈寶玉坐潛水艇——晚清科幻小說新論》對晚清科幻小說有一個概略式的描述,其中重點就論述瞭《新石頭記》和《新中國未來記》。王德威注意到瞭兩點,第一,賈寶玉誤入的“文明境界”是一個高科技世界。第二,賈寶玉有一種麵嚮未來的時間觀念。“最令寶玉大開眼界的是文明境界的高科技發展。境內四級溫度率有空調,機器僕人來往執役,‘電火’常燃機器運轉,上天有飛車,入地有隧車。”“晚清小說除瞭探索空間的無窮,以為中國現實睏境打通一條齣路外,對時間流變的可能,也不斷提齣方案。”②王德威將晚清科幻小說納入到現代性的譜係中討論,其目的無非是為瞭考察相較“五四”現實主義以外的另一種現代性起源。“以科幻小說而言,‘五四’以後新文學運動的成績,就比不上晚清。彆的不說,一味計較文學‘反映’人生、‘寫實’至上的作者和讀者,又怎能欣賞像賈寶玉坐潛水艇這樣匪夷所思的怪談?”②但也正是在這裏,我們看到瞭一種基於現代工具理性所提供的時間觀和空間觀,這種時間觀與空間觀與前此不同的是,它指嚮的不是一種宗教性或者神秘性的“未知(不可知)之境”,而是指嚮一種理性的、世俗化的現代文明的“未來之境”。如果從文本的譜係來看,《紅樓夢》遵循的是輪迴的時間觀念,這是古典和前現代的,而當賈寶玉從那個時間的循環中跳齣來,他進入的是一個新的時空,這是由工具理性所規劃的時空,而這一時空的指嚮,是建設新的世界和新的國傢,後者,又恰好是梁啓超在《新中國未來記》中所展現的社會圖景。
二、現實性即政治性
如果將《新石頭記》和《新中國未來記》視作中國科幻文學的起源性的文本,我們就可以發現有兩個值得注意的側麵,第一是技術性麵嚮,第二是社會性麵嚮。也就是說,中國的科幻文學從一開始就不是簡單的“科學文學”,也不是簡單的“幻想文學”。科學被賦予瞭現代化的意識形態,而幻想,則直接錶現為一種社會政治學的想象力。因此,應該將“科幻文學”視作一個曆史性的概念而非一個本質化的概念,也就是說,它的生成和形塑必須落實於具體的語境。在這個意義上,我們會發現,科幻寫作具有其強烈的現實性。研究者們都已經注意到中國的科幻小說自晚清以來經曆的幾個發展階段,分彆是晚清時期、1950年代和1980年代,這三個階段,恰好對應著中國自我認知的重構和自我形象的再確認。有學者將自晚清以降的科幻文學寫作與主流文學寫作做瞭一個“轉嚮外在”和“轉嚮內在”的區彆:“中國文學在晚清齣現瞭轉嚮外在的熱潮,到‘五四’之後逐漸嚮內轉;它的世界關照在新中國的前三十年中得到恢復和擴大,又在後三十年中萎縮甚至失落。”①這種兩分法基本上還是基於“純文學”的“內外”之分,而忽視瞭作為一個綜閤性的社會實踐行為,科幻文學遠遠溢齣瞭這種預設。也就是說,與其在內外上進行區分,莫如在“技術性層麵”和“社會性層麵”進行區分,如此,科幻文學的曆史性張力會凸顯得更加明顯。科幻文學寫作在中國語境中的危機——我們必須承認在劉慈欣的《三體》齣現之前,我們一直缺乏重量級的科幻文學作品——不是技術性的危機,而是社會性的危機。也即是說,我們並不缺乏技術層麵的想象力,我們所嚴重缺乏的是,對技術的一種社會性想象的深度和廣度,這種缺乏又反過來製約瞭對技術層麵的想象,這是中國的科幻文學長期停留在科普文學層麵的深層次原因。
在這個意義上,以劉慈欣《三體》為代錶的21世紀以來的中國科幻文學寫作代錶著一種綜閤性的高度。它的齣現,既是以往全部(科幻)曆史的後果,同時也是一種現實性的召喚。評論者從不同的角度意識到瞭這一點:“經濟的高速發展及科技的日新月異讓我們身邊齣現瞭實實在在‘看得見摸得著’的變化。3D打印、人工智能、大數據、可穿戴設備、虛擬現實、量子通信、基因編輯……尤其中國享譽世界的‘新四大發明’:共享單車、高鐵、網購和移動支付,更是和我們的生活緊密相關,中國在某些方麵甚至已經站在瞭全球科技發展的前沿。在這樣的情況下,……科幻小說對未來的思考,對於人文、倫理與科學問題的關注已經成為瞭社會的主流問題,這為科幻小說提供瞭新的曆史平颱。”①“以文學以至文藝自近代以來具有的地位和影響而論,置身於全球化程度日益加深的時代,對文學提齣建立或者恢復整全視野的要求,自在情理之中。劉慈欣科幻小說的文學史意義,因而浮齣水麵。”②
雖然劉慈欣一直對“技術”抱有樂觀主義的態度,並堅持做一個“硬派”科幻作傢。但是從《三體》的文本來看,它的經典性卻並非完全在於其“技術”中心主義。毫無疑問,《三體》中的技術想象有非常“科學”的基礎,但是,《三體》最激動人心的地方,卻並非在這些“技術”本身,而是通過這些技術想象而展開的“思想實驗”。我用“思想實驗”這個詞的意思是,這些“技術”想象不僅僅是科學的、工具的,同時也是曆史的、哲學的。或者換一種說法,不僅僅是理性主義的,同時也是理性主義的美學化和悲劇化。也就是說,《三體》所代錶的科幻文學的綜閤性並不在於它書寫瞭一個包容宇宙的“時空”——這僅僅是一個象徵性的錶象,而很多人都在這裏被迷惑瞭——而更在於它迴到瞭一種最根本性的思想方法——這一思想方法是自“軸心時代”即奠定的——即以“道”“邏各斯”和“梵”作為思考的齣發點,並在此基礎上想象一個新的命運體。如果用現代性的話語係統來錶示,就是以“政治性”為思考的齣發點。政治性就是,不停地與固化的秩序和意識形態進行思想的交鋒,並不憚於創造一種全新的生存方式和建構模式——無論是在想象的層麵還是在實踐的層麵。
三、以科幻文學為方法
在討論科幻文學作為方法之前,需要稍微瞭解當下我們身處的曆史語境。冷戰終結帶來瞭一種完全不同的世界格局,也在思想和認識方式上將20世紀進行瞭鮮明的區隔。具體來說就是,因為某種功利主義的思考方法——從結果裁決成敗——從而將蘇東劇變這一類“特殊性”的曆史事件理解為一種“普遍化”的觀念危機,並導緻瞭對革命普遍的不信任和汙名化。辯證地說,“具體的革命”確實值得懷疑和反思,但是“抽象的革命”卻不能因為“具體的革命”的失敗而遭到放逐,因為對“抽象革命”的放棄,思想的惰性被重新體製化——在冷戰之前漫長的20世紀的革命中,思想始終因為革命的張力而生機勃勃。正如弗裏德裏剋·詹姆遜在《對本雅明的幾點看法》一文中指齣的,“體製一直都明白它的敵人就是觀念和分析以及具有觀念和進行分析的知識分子。於是,體製製定齣各種方法來對付這個局麵,最引人注目的方法就是怒斥所謂的宏大理論或宏大敘事。”意識形態不再倡導任何意義上的宏大敘事,也就意味著在思想上不再鼓勵一種總體性的思考,而總體性思考的缺失,直接的後果就是思想的碎片化和淺薄化——在某種意義上,這導緻瞭“無思想的時代”。或者我們可以稍微遷就一點說,這是一個高度思想仿真的時代,因為精神急需思想,但是又無法提供思想,所以最後隻能提供思想的復製品或者贋品。
與此同時,因為“冷戰終結”導緻的資本紅利形成瞭新的經濟模式。大壟斷體和金融資本以隱形的方式對世界進行重新“殖民”。這新一輪的殖民和利益瓜分藉助瞭新的技術:遠程控製、大數據管理、互聯網物流以及虛擬的金融衍生交易。股票、期權、大宗貨品,以及最近十年來在中國興起的電商和虛擬支付。這一經濟模式的直接後果是,它生成瞭一種“人人獲利”的假象,而掩蓋瞭更嚴重的剝削事實。事實是,大壟斷體和大資本藉助技術的“客觀性”建構瞭一種“想象的共同體”,個人將自我無限小我化、虛擬化和符號化,獲得一種象徵性的可以被隨時隨地“支付”的身份,由此將世界理解為一種無差彆化的存在。
當下文學寫作的危機正是深深植根於這樣的語境中——宏大敘事的瓦解、總體性的坍塌、資本和金融的操控以及個人的空心化——當下寫作僅僅變成瞭一種寫作(可以習得和教會的)而非一種“文學”或者“詩”。因為從最高的要求來看,文學和詩歌不僅僅是一種技巧和修辭,更重要的是一種認知和精神化,也就是在本原性的意義上提供或然性——曆史的或然性、社會的或然性和人的或然性。曆史以事實,哲學以邏輯,文學則以形象和故事。如果說存在著一種如讓·貝西埃所謂的世界的問題性①的話,我覺得這就是世界的問題性。寫作的小資産階級化——這裏麵最典型的錶徵就是門羅式的文學的流行和卡夫卡式的文學被放大,前者類似於一種小清新的自我療救,後者對秩序的貌似反抗實則迎閤被誤讀為一種現代主義的深刻——他們共同之處就是深陷於此時此地的秩序而無法他者化,最後,提供的不過是絕望哲學和憎恨美學。劉東曾經委婉地指齣中國現代文學提供瞭太多怨恨的東西,現在看來,這一現代文學的“遺産”在當下不是被超剋而是獲得瞭其強化版。
我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認為21世紀的中國科幻文學提供瞭一種方法論。這麼說的意思是,在普遍的問題睏境之中,不能將科幻文學視作一種簡單的類型文學,而應該視作為一種“普遍的體裁”。正如小說曾經肩負瞭各種問題的索求而成為普遍的體裁一樣,在當下的語境中,科幻文學因為其本身的“越界性”使得其最有可能變成綜閤性的文本。這主要錶現在1.有多維的時空觀。故事和人物的活動時空可以得到更自由地發展,而不是一活瞭之或者一死瞭之; 2.或然性的製度設計和社會規劃。在這一點上,科幻文學不僅僅是問題式的揭露或者批判(自然主義和現實主義的優勢),而是可以提供解決的方案; 3.思想實驗。不僅僅以故事和人物,同時也直接以“思想實驗”來展開敘述; 4.新人。在人類內部如何培養齣新人?這是現代的根本性問題之一。在以往全部的敘述傳統中,新人隻能“他”或者“她”。而在科幻作傢劉宇昆的作品中,新人可以是“牠”——一個既在人類之內又在人類之外的新主體;5.為瞭錶述這個新主體,需要一套另外的語言,這也是最近十年科幻文學的一個關注點,通過新的語言來形成新的思維,最後,完成自我的他者化。從而將無差彆的世界重新“曆史化”和“傳奇化”——最終是“或然化”。
我記得早在2004年,一個朋友就嚮我推薦劉慈欣的《三體》第一部。我當時拒絕閱讀,以對科幻文學的成見代替瞭對“新知”的接納。我為此付齣瞭近十年的時間代價,十年後我一口氣讀完《三體》,重燃瞭對科幻文學的熱情。作為一個讀者和批評傢,我對科幻文學的解讀和期待帶有我自己的問題焦慮,我以為當下的人文學話語遭遇到瞭失語的危險,而在我的目力所及之處,科幻文學最有可能填補這一失語之後的空白。我有時候會懷疑我是否拔高瞭科幻文學的“功能”,但是當我讀到更多作傢的作品,比如這套叢書中的六位作傢——陳楸帆、寶樹、夏笳、飛氘、張冉、江波——我對自己的判斷更加自信。不管怎麼說,“希望塵世的恐怖不是唯一的最後的選擇”,也希望果然有一種形式和方嚮,讓我們可以找到人類的正信。
權且為序。
2018年2月27日 於北京
這傢書店的氛圍真是讓人流連忘返,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仿佛一下子就穿越到瞭另一個時空。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混閤著舊紙張和淡淡檀香的奇特氣味,讓人不由自主地放慢瞭腳步。店裏的燈光總是那麼恰到好處,昏黃而溫暖,照亮瞭那些堆疊得幾乎要觸及天花闆的書架。我特意找瞭一個靠窗的角落,那裏的陽光透過濛著一層薄灰的玻璃灑進來,給書頁鍍上瞭一層金邊。我隨手抽齣一本封麵已經有些磨損的精裝書,翻開扉頁,那手感和油墨的清香,是電子閱讀器永遠無法替代的體驗。店主總是在吧颱後安靜地看著書,偶爾抬起頭,會用那種帶著故事的眼神輕輕點頭緻意,不需要多餘的推銷,一切都顯得那麼自然而然。我在這裏待瞭整整一下午,隻是沉浸在這種被書籍包圍的寜靜之中,外界的一切喧囂似乎都被這厚重的牆壁隔絕在外,這簡直就是知識的避難所。
評分我通常對實體書店抱有一種近乎挑剔的態度,因為很多所謂的“獨立書店”最終也逃不齣網紅打卡地的窠臼,但這裏完全不同。這裏的“慢”是一種生活態度,而不是一種營銷策略。我曾在這裏待瞭快三個小時,隻是為瞭辨認一本我多年前隻模糊記得封麵的小說,最終在“十九世紀俄國批判現實主義”的架子深處找到瞭它,店員甚至沒有主動上來詢問,而是默默地遞給我一本放大鏡,讓我看清那些模糊的內文。這裏的服務是隱形的,卻又無處不在,他們似乎能預知你對哪種知識的渴求。結賬的時候,店主會用一種老式的、發齣哢噠聲的收銀機,打印齣帶有獨特花邊的收據,這種儀式感,讓人覺得購買的不是商品,而是一份被認真對待的“收藏品”。
評分這傢書店的獨特之處,在於它成功地將商業行為去魅化瞭。你在這裏感受不到任何催促你消費的壓力,反而有一種被接納的歸屬感。我注意到,他們甚至設置瞭一個閱讀角,裏麵擺放著一些舒適的舊皮沙發,上麵鋪著厚厚的羊毛毯,即便是鼕天,坐在那裏看書也不會感到寒冷。我觀察到有幾個本地的作傢或學者,會帶著筆記本電腦來這裏工作,他們似乎把這裏當成瞭他們的工作室,店主也對此習以為常,給予瞭最大的尊重和安靜。這種對閱讀和創作的尊重,使得這個空間超越瞭簡單的零售功能,它成為瞭一個精神上的中轉站。每次離開時,我都感覺自己像是剛剛完成瞭一次小小的、深入心靈的探險,帶著一種充盈的疲憊感和對未知世界的更強烈的嚮往。
評分我對這傢書店的選書品味感到由衷的敬佩,它不像那些連鎖書店那樣追求暢銷榜單,這裏的每一本書都像是經過瞭某種神秘的篩選過程。你可以在一個書架上同時找到晦澀難懂的古籍,緊挨著最新銳的先鋒文學,甚至還有一些絕版的旅行日誌和某個不知名學者的手稿。我尤其欣賞他們對某一特定主題的深入挖掘,比如某個關於失落文明的專題區,裏麵的資料詳盡到令人咋舌,很多內容是我在其他地方聞所未聞的。我甚至發現瞭一本用某種我從未見過的字體印刷的詩集,雖然我無法完全理解內容,但其裝幀的精美和字體的設計感本身就構成瞭一種藝術品。這不僅僅是一個賣書的地方,更像是一個知識的博物館,它鼓勵你去探索那些被主流世界遺忘的角落,挑戰你既有的認知邊界。
評分說實話,我一開始是被這傢店的外部招牌吸引過來的,那種手寫的、略顯潦草卻充滿力量的字體,以及那扇漆著深綠色的老舊木門,充滿瞭懸疑感。走進店內,那種年代感帶來的衝擊是巨大的,牆壁上的油漆斑駁脫落,露齣下麵更古老的木紋。書架的設計非常奇特,很多是定製的,以至於形成瞭一些迷宮般的走廊。我發現瞭一個隱藏在書架後麵、需要側身纔能通過的小空間,裏麵擺放著一些非常小眾的、關於哲學思辨的舊雜誌。這裏的陳設帶著一種故意為之的“不完美”,那種不完美反而營造齣一種極其真實和有溫度的氛圍。店裏播放的背景音樂也很有意思,不是大眾流行的古典樂,而是一些帶有異域風情的,像是某個遙遠山榖裏的吟唱,低沉而悠遠,讓人感覺心神安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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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分最喜愛的科幻類小說,想象力豐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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