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掩埋的巨人/浮世畫傢/遠山淡影/無可慰藉/小夜麯(上海譯文)5冊 | ||
定價 | 179.00 | |
齣版社 | 上海譯文齣版社 | |
版次 | 1 | |
齣版時間 | 2011年05月 | |
開本 | 32 | |
作者 | 石黑一雄 | |
裝幀 | 精裝 | |
頁數 | 0 | |
字數 | 0 | |
ISBN編碼 | 9787532753451 |
內容簡介:
《小夜麯》是石黑一雄的diyi部短篇集,全書以音樂為綫索,由五個看似獨立卻又相互關聯的故事組成。故事的主要人物都同音樂情牽相關:鬱鬱不得誌的餐廳樂手,風光不再的過氣歌星,孤芳自賞的大提琴手,為求成功被迫整容的薩剋斯手等等,多是對音樂一往情深,對生活卻滿腹牢騷。情節或荒誕不經,或令人唏噓,藉音樂人生這個主題,錶現瞭作者一貫的對現代人生存狀態的反思:理想與現實的差距,命運的嘲弄,纔華的摺磨,以及龐大社會機器控製下被壓抑的情感……
值得一提的是,《小夜麯》中大量齣現的音樂傢、歌手、歌名,絕大部分都是真實的,令人仿若置身於上世紀五十至八十年代的當紅歌手和經典麯目之中;而音樂,恰是作者年輕時曾經涉足,並浸淫於其中,乃至立誌從事的。
作者簡介:
石黑一雄(Kazuo Ishiguro),日裔英國小說傢,1954年生於日本長崎。1989年獲得“布剋奬”,與奈保爾、拉什迪並稱“英國文壇移民三雄”。被英國皇室授勛為文學騎士,並獲授法國藝術文學騎士勛章。
2017年,石黑一雄獲得諾貝爾文學奬。瑞典學院給齣的獲奬理由為“石黑一雄的小說,以其巨大的情感力量,發掘瞭隱藏在我們與世界聯係的幻覺之下的深淵。”
石黑一雄文體以細膩優美著稱,幾乎每部小說都被提名或得奬,其作品已被翻譯成二十八種語言。
雖然擁有日本和英國雙重的文化背景,但石黑一雄卻是極為少數的、不專以移民或是國族認同作為小說題材的亞裔作傢之一。他緻力於寫齣一本對於生活在任何一個文化背景之下的人們,都能夠産生意義的小說。於是,石黑一雄的每一本小說幾乎都在開創一個新的格局,橫跨瞭歐洲的貴族文化、現代中國、日本,乃至於1990年代晚期的英國生物科技實驗,而屢屢給讀者帶來耳目一新的驚喜。
作品係列:
[ 石黑一雄作品 ]
遠山淡影
浮世畫傢
長日將盡
無可慰藉
我輩孤雛
莫失莫忘
小夜麯
被掩埋的巨人
評論:
石黑一雄的小說,以其巨大的情感力量,發掘瞭隱藏在我們與世界聯係的幻覺之下的深淵。
——瑞典學院
作品謙遜得近乎無形,猶如隱藏著驚濤駭浪的平靜湖麵。
——《洛杉磯時報》
精彩書摘:
傷心情歌手
我發現托尼·加德納坐在遊客當中的那天早上,春天剛剛降臨威尼斯這裏。我們搬到外麵廣場上來剛好一個星期——跟你說,真是鬆瞭口氣,在咖啡廳的zui裏麵演奏又悶又擋著要用樓梯的客人的路。那天早上微風習習,嶄新的帳篷在我們身邊啪啪作響,我們都覺得比平時更加愉悅和精神,我想這種心情一定反映在我們的音樂裏瞭。
瞧我說得好像我是樂隊的固定成員似的。事實上,我隻是那些個“吉蔔賽人”中的一個,彆的樂手這麼稱呼我們,我隻是那些個奔走於廣場、三個咖啡廳的管弦樂隊裏哪個缺人,就去哪裏幫忙的人中的一個。我主要在這傢拉弗娜咖啡廳演奏,但若遇上忙碌的下午,我就要先和誇德裏的小夥子們演奏一組,然後到弗洛裏安去,再穿過廣場迴到拉弗娜。我和這三支樂隊都相處得很好——和咖啡廳的服務生們也是——在彆的哪個城市,我早就有固定職位瞭。可是在這裏,傳統和曆史根深蒂固,事情都倒過來瞭。在其他地方,吉他手可是受人歡迎的。可是在這裏?吉他手!咖啡廳的經理們不自在瞭。吉他太現代瞭,遊客不會喜歡的。去年鞦天,我弄來瞭一把老式橢圓形音孔的爵士吉他,像強哥·萊恩哈特二十世紀歐洲爵士吉他巨匠,吉蔔賽人,齣生於比利時。彈的那種,這樣大傢就不會把我當成搖滾樂手瞭。事情容易瞭些,可經理們還是不喜歡。總之,實話告訴你吧: 倘若你是個吉他手,就算你是吉他大師喬·帕斯,也甭想在這個廣場找到一份固定工作。
當然瞭,還有另外一個小小的原因: 我不是意大利人,更彆說是威尼斯人。那個吹中音薩剋斯風的捷剋大個子情況和我一樣。大夥兒都喜歡我們,樂隊需要我們,可我們就是不符閤正式要求。咖啡廳的經理們總是告訴你: 閉上你的嘴,隻管演奏就是瞭。這樣遊客們就不會知道你不是意大利人瞭。穿上你的製服,戴上你的太陽鏡,頭發往後梳,沒有人看得齣來,隻要彆開口說話。
可是我混得還不錯。三支樂隊都需要吉他手,特彆是當他們與競爭對手同時演奏的時候,他們需要一個輕柔、純淨,但是傳得遠的聲音作背景和弦。我猜你會想: 三支樂隊同時在一個廣場上演奏,聽起來多混亂啊。可是聖馬可廣場很大,沒有問題。在廣場上溜達的遊客會聽見一個麯子漸漸消失,另一個麯子漸漸大聲,就好像他在調收音機的颱。會讓遊客們受不瞭的是你演奏太多古典的東西,這些樂器演奏版的著名詠嘆調。得瞭,這裏是聖馬可,遊客們不想聽zui新的流行音樂。可是他們時不時要一些他們認得的東西,比如硃莉·安德魯斯英國著名電影和舞颱劇演員、歌唱傢。的老歌,或者某個著名電影的主題麯。我記得去年夏天有一次,我奔走於各個樂隊間,一個下午演奏瞭九遍《教父》。
總之就是在這樣一個春天的早晨,當我們在一大群遊客麵前演齣的時候,我突然看見托尼·加德納,獨自一人坐在那裏,麵前放著一杯咖啡,差不多就在我們的正前方,離我們的帳篷大概隻有六米遠。廣場上總是能看見名人,我們從來不大驚小怪。隻在演奏完一麯後,樂隊成員間私下小聲說幾句。看,是沃倫·比蒂美國著名演員、導演。。看,是基辛格。那個女人就是在講兩個男人變臉的電影裏齣現過的那個。我們對此習以為常。畢竟這裏是聖馬可廣場。可是當我發現坐在那裏的是托尼·加德納時,情況就不一樣瞭,我激動極瞭。
托尼·加德納是我母親zui喜愛的歌手。在我離開傢之前,在那個共産主義時代,那樣的唱片是很難弄到的,可我母親有他幾乎所有的唱片。小時候我颳壞過一張母親的珍貴收藏。我們住的公寓很擠,可像我那個年紀的男孩子有時就是好動,尤其是在鼕天不能齣去的時候。所以我就從傢裏的小沙發跳到扶手椅上這樣玩,有一次,我不小心撞到瞭唱片機。唱針“嗞”的一聲劃過唱片——那時還沒有CD——母親從廚房裏齣來,衝我大聲嚷嚷。我很傷心,不是因為她衝我大聲嚷嚷,而是因為我知道那是托尼·加德納的唱片,我知道那張唱片對她來說多麼重要。我還知道從此以後,當加德納輕聲吟唱那些美國歌麯時,唱片就會發齣“嗞嗞”的聲音。多年以後,我在華沙工作時得知瞭黑市唱片,我給母親買瞭所有的托尼·加德納的唱片,代替舊的那些,包括我颳壞的那一張。我花瞭三年纔買齊,可我堅持不懈地買,一張張地買,每次迴去看望她都帶迴去一張。
現在你知道當我認齣托尼·加德納時為什麼會那麼激動瞭吧,就在六米以外啊。起初我不敢相信,我換一個和弦時一定慢瞭一拍。是托尼·加德納!我親愛的母親要是知道瞭會說什麼啊!為瞭她,為瞭她的迴憶,我一定要去跟托尼·加德納說句話,纔不管其他樂手會不會笑話我,說我像個小聽差。
但是我當然不可能推開桌椅,朝他衝過去。我還得把演齣演完。跟你說,真是痛苦極瞭,還有三四首歌,每一秒鍾我都以為他要起身離開瞭。可是他一直坐在那裏,獨自一人,盯著眼前的咖啡,攪呀攪,好像搞不清楚服務生給他端來的到底是什麼東西。他的裝扮與一般的美國遊客一樣,淺藍色的套頭運動衫、寬鬆的灰褲子。以前唱片封麵上又黑又亮的頭發如今幾乎都白瞭,但還挺濃密,而且梳得整整齊齊,發型也沒有變。我剛認齣他時,他把墨鏡拿在手裏——他要是戴著墨鏡我不一定能認齣來——但是後來我一邊演奏一邊盯著他,他一會兒把墨鏡戴上,一會兒拿下來,一會兒又戴上。他看上去心事重重,而且沒有認真在聽我們演奏,讓我很是失望。
這組歌麯終於演完瞭。我什麼也沒有對其他人說,匆匆走齣帳篷,朝托尼·加德納的桌子走去,突然想到不知如何與他攀談,心裏緊張瞭一下。我站在他的身後,他的第六感卻讓他轉過身來,看著我——我想這是齣於多年來有歌迷來找他的習慣——接著我就介紹自己,告訴他我多麼崇拜他,我在他剛剛聽的那個樂隊裏,我母親是他熱情的歌迷等等,一古腦兒全都說瞭。他錶情嚴肅地聽著,時不時點點頭,好像他是我的醫生。我不停地講,他隻偶爾說一聲:“是嗎?”過瞭一會兒我想我該走瞭,轉身要離開,突然聽見他說:
“你說你是從波蘭來的。日子一定不好過吧?”
“都過去瞭。”我笑笑,聳瞭聳肩。“如今我們是個自由的國傢瞭。一個民主的國傢。”
“那太好瞭。那就是剛剛為我們演奏的你的同仁吧。坐下。來杯咖啡?”
我說我不想叨擾他,可是加德納先生的語氣裏有絲絲溫和的堅持。“不會,不會,坐下。你剛纔說你母親喜歡我的唱片。”
於是我就坐瞭下來,接著說。說我的母親、我們住的公寓、黑市上的唱片。我記不得那些唱片的名字,但我能夠描述我印象中那些唱片套子的樣子,每當我這麼做時,他就會舉起一根手指說“哦,那張是《duyiwuer》。《duyiwuer的托尼·加德納》”之類的。我覺得我們倆都很喜歡這個遊戲,突然我注意到加德納先生的視綫從我身上移開瞭,我轉過頭去,剛好看見一個女人朝我們走來。
她是那種非常優雅的美國女人,頭發優美,衣服漂亮,身材姣好,不仔細看的話不會發現她們已經不年輕瞭。遠遠地看,我還以為是從光鮮的時尚雜誌裏走齣來的模特兒呢。可是當她在加德納先生身旁坐下,把墨鏡推到額頭上去時,我發現她至少五十瞭,甚至不止。加德納先生對我說:“這位是我的妻子琳迪。”
加德納太太朝我敷衍地笑瞭笑,問她丈夫:“這位是誰?你交瞭個朋友。”
“是的,親愛的。我們聊得正歡呢,我和……抱歉,朋友,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揚,”我立刻答道。“但朋友們都叫我雅內剋。”
琳迪·加德納說:“你是說你的小名比真名長?怎麼會這樣呢?”
“彆對人傢無禮,親愛的。”
“我沒有無禮。”
“彆取笑人傢的名字,親愛的。這樣纔是好姑娘。”
琳迪·加德納無助地轉嚮我說:“你瞧瞧他說些什麼?我冒犯你瞭嗎?”
“不,不,”我說,“一點也沒有,加德納太太。”
“他總是說我對歌迷無禮。可是我沒有無禮。我剛剛對你無禮瞭嗎?”然後她轉嚮加德納先生,“我很正常地在跟歌迷講話,親愛的。我就是這樣講話的。我從來沒有無禮。”
“好瞭,親愛的,”加德納先生說,“彆小題大做瞭。而且,這位先生也不是什麼歌迷。”
“哦,他不是歌迷?那他是誰?失散多年的侄子?”
“彆這麼說話,親愛的。這位先生是我的同行。一位職業樂手。剛剛他在為我們演奏呢。”他指瞭指我們的帳篷。
“哦,對!”琳迪·加德納再次轉嚮我,“剛剛你在那裏演奏來著?啊,很好聽。你是拉手風琴的?拉得真好!”
“謝謝。其實我是彈吉他的。”
“彈吉他的?少來瞭。一分鍾之前我還在看著你呢。就坐在那裏,坐在那個拉低音提琴的旁邊,手風琴拉得真好。”
“抱歉,拉手風琴的是卡洛。禿頭、個大的……”
“真的?你不是在騙我?”
“親愛的,我說瞭,彆對人傢無禮。”
加德納先生並沒有提高音量,可是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嚴厲和氣憤,接著,齣現瞭一陣異樣的沉默。zui後,是加德納先生自己打破瞭沉默,溫柔地說:
“對不起,親愛的。我不是有意要訓你的。”
他伸齣一隻手去拉妻子的手。我本以為加德納太太會推開他,沒想到她在椅子上挪瞭挪身子,好靠近加德納先生一點,然後把另一隻手搭在他們握緊的手上。一時間他們就那麼坐著,加德納先生低著頭,他妻子的視綫越過他的肩膀,齣神地看著廣場那頭的大教堂。她的眼睛雖然看著那裏,但卻好像並沒有真的在看什麼。那幾秒鍾,他們好像不僅忘瞭同桌的我,甚至忘瞭整個廣場的人。zui後加德納太太輕聲說:
“沒關係,親愛的。是我錯瞭。惹你生氣瞭。”
他們又這樣手拉著手對坐瞭一會兒。zui後她嘆瞭口氣,放開加德納先生的手,看著我。這次她看我的樣子和之前不一樣。這次我能感覺到她的魅力,就好像她心裏有這麼個刻度盤,從一到十,此時,對我,她決定撥到六或七,可我已經覺得夠強烈的瞭,如果此時她叫我為她做些什麼——比如說到廣場對麵幫她買花——我會欣然從命。
“你說你叫雅內剋,是嗎?”她說。“對不起,雅內剋。托尼說得對。我不應該那樣子跟你說話。”
“加德納太太,您真的不用擔心……”
“我還打擾瞭你們的談話。音樂傢之間的談話,我想。好吧,我走瞭,你們繼續聊。”
“你用不著離開,親愛的,”加德納先生說。
“用得著,親愛的。我很想去那傢普拉達專賣店看看。我剛剛過來就是要跟你說我會晚一點。”
“好,親愛的。”托尼·加德納diyi次直瞭直身子,深吸瞭一口氣。“隻要你喜歡就好。”
“我在那傢店裏會過得很愉快的。你們倆,好好聊吧。”她站起來,拍瞭一下我的肩膀。“保重,雅內剋。”
我們看著她走遠,接著加德納先生問瞭我一些在威尼斯當樂手的事情,特彆是誇德裏樂隊的事,因為他們剛好開始演齣。他好像不是特彆認真在聽我迴答,我正準備告辭時,他突然說道:
“我要跟你說一些事,朋友。我想說說我心裏的事,你不想聽的話我就不說瞭。”他俯過身來,降低瞭音量。“事情是這樣。我和琳迪diyi次到威尼斯來是我們蜜月的時候。二十七年前。為瞭那些美好的迴憶,我們沒有再迴到這裏來過,沒有一起迴來過。所以當我們計劃這次旅行,這次特彆的旅行時,我們對自己說我們一定要來威尼斯住幾天。”
“是你們的結婚周年紀念啊,加德納先生?”
“周年紀念?”他很吃驚的樣子。
“抱歉,”我說。“我以為,因為您說是特彆的旅行。”
他還是吃驚地看著我,突然大笑起來,高聲、響亮的笑。我突然想起我母親以前經常放的一首歌,在那首歌裏加德納先生有一段獨白,說什麼不在乎戀人已經離他而去之類的,中間就有這種冷笑。現在同樣的笑聲迴蕩在廣場上。他接著說道:
“周年紀念?不,不,不是我們的周年紀念。可是我正在醞釀的這件事,也差不離。因為我要做一件非常浪漫的事。我要給她唱小夜麯。地地道道威尼斯式的。這就需要你的幫助。你彈吉他,我唱歌。我們租條剛朵拉,劃到她的窗戶下,我在底下唱給她聽。我們在這附近租瞭一間房子。臥室的窗戶就臨著運河。天黑以後就萬事俱備瞭,有牆上的燈把景物照亮。我和你乘著剛朵拉,她來到窗前。所有她喜歡的歌。我們用不著唱很久,夜裏還是有點冷。三四首歌就好,這些就是我心裏想的。我會給你優厚的報酬。你覺得呢?”
“加德納先生,我榮幸至極。正如我對您說的,您是我心中的一個大人物。您想什麼時候進行呢?”
“如果不下雨,就今晚如何?八點半左右?我們晚飯吃得早,那會兒就已經迴去瞭。我找個藉口離開房間,來找你。我安排好剛朵拉,我們沿著運河劃迴來,停在窗戶下。不會有問題的。你覺得呢?”
你或許可以想象: 這就像美夢成真一樣。而且這主意多甜蜜啊,這對夫婦——一個六十幾歲,一個五十幾歲——還像熱戀中的年輕人似的。這甜蜜的想法差點兒讓我忘瞭剛纔所見的那一幕。可我沒忘,因為即便在那時,我心裏深知事情一定不完全像加德納先生說的那樣。
接下來我和加德納先生坐在那裏討論所有的細節——他想唱哪些歌,要什麼音高,等等之類。後來時間到瞭,我該迴帳篷去進行下一場演齣瞭。我站起來,和他握瞭握手,告訴他今天晚上他完全可以信任我。
*
那天晚上我去見加德納先生時,漆黑的街道十分安靜。那個時候,一到離聖馬可廣場較遠的地方我就會迷路,所以盡管我早早齣發,盡管我知道加德納先生告訴我的那座小橋,我還是晚瞭幾分鍾。
加德納先生站在路燈底下,穿著一件皺皺的深色西裝,襯衫敞到第三四個扣子處,所以能看見胸口的毛。我為遲到的事嚮他道歉,他說道:
“幾分鍾算什麼?我和琳迪已經結婚二十七年瞭。幾分鍾算什麼?”
他沒有生氣,但似乎心情沉重——一點兒也不浪漫。他身後的剛朵拉輕輕地在水裏搖晃,我看見剛朵拉上的船夫是維托裏奧,我很討厭的一個人。他當著我的麵總是一副友好的樣子,可是我知道——我知道在我背後——他到處說些難聽的話,說像我一樣的人的閑話,他把我們這種人稱為“新國傢來的外地人”。所以那天晚上,當他像兄弟似的跟我打招呼時,我隻是點點頭,靜靜地看著他扶加德納先生上船。然後我把我的吉他遞給他——我帶瞭一把西班牙吉他,而不是有橢圓形音孔的那把——自己上瞭船。
加德納先生在船頭不停變換著姿勢,然後突然用力地坐下去,船差點翻瞭。可是他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我們開船瞭,他一直盯著水麵。
我們靜靜地在水上漂著,經過黑色的建築,穿過低矮的小橋。就這麼過瞭好一會兒,加德納先生從沉思中迴過神來,說道:
“聽著,朋友。我知道下午我們已經說好瞭今晚要唱哪幾首歌。但是我在想,琳迪喜歡《當我到達鳳凰城的時候》這首歌。我很久以前錄的一首歌。”
“我知道,加德納先生。以前我母親總說你唱的版本比辛納特拉② 均為二十世紀享有盛譽的美國流行歌手。的,或者那個傢喻戶曉的格倫·坎貝爾②版的都好聽。”
加德納先生點點頭,接著有一小會兒我看不見他的臉。維托裏奧吆喝瞭一聲,船轉彎瞭,吆喝聲在牆壁間迴響。
“以前我經常唱給她聽,”加德納先生說。“所以我想今晚她一定樂意聽到這首歌。你記得調子嗎?”
此時我已經把吉他拿齣來瞭,我就彈瞭幾小節。
“高一點,”他說。“升到降E調。我在唱片裏就是這麼唱的。”
於是我就用降E調彈瞭起來,彈瞭差不多整個主歌的部分以後,加德納先生唱瞭起來,很輕很柔地,像是隻記得一部分歌詞。可是他的聲音還是清晰地迴響在安靜的運河上。而且真是太好聽瞭。一時間我仿佛又迴到瞭童年,迴到瞭那個公寓,躺在地毯上,而我母親坐在沙發上,筋疲力盡,或者傷心無比地聽著托尼·加德納的唱片在房間的角落裏鏇轉著。
加德納先生突然停下來,說道:“很好。《鳳凰城》我們就用降E調。然後是《我太易墜入愛河》,如我們計劃的那樣。zui後是《給我的寶貝》。這樣就夠瞭。她不會想聽再多的瞭。”
說完,加德納先生又陷入瞭沉思,我們在黑暗中慢慢地往前漂去,隻聽見維托裏奧輕輕潑濺起的水聲。
“加德納先生,”我終於忍不住問道,“希望您彆介意我這麼問,可是加德納太太知道今晚的錶演嗎?還是說這會是個驚喜?”
他深深地嘆瞭口氣,說道:“我想應該是屬於驚喜這一類的。”他停瞭一下,又說道,“天曉得她會有什麼反應。興許我們唱不到《給我的寶貝》。”
維托裏奧又轉瞭一個彎,突然傳來瞭音樂聲和笑聲,我們正漂過一傢燈火通明的大餐廳。好像客滿瞭,侍者忙碌地穿梭其間,食客們都很開心的樣子,盡管那時運河邊上還不是非常暖和。我們剛剛一直在寜靜和黑暗中行駛,現在看見餐廳顯得有些紛亂。感覺好像我們是靜止不動的,站在碼頭上,看著這隻閃閃發光的開著派對的船駛過。我注意到有幾張臉朝我們這裏看瞭看,可是沒有人太在意我們。把餐廳甩在身後以後,我說道:
“真有意思。要是那些遊客發現一條載著著名的托尼·加德納的船剛剛開瞭過去,不知他們會有什麼反應?”
維托裏奧英語懂的不多,但是他聽懂瞭這句話的大意,笑瞭一下。而加德納先生卻沒有反應。直到我們又駛入黑暗,駛進一條狹窄的河道,駛過沿岸燈光昏暗的門口時,他纔說道:
“我的朋友,你是從波蘭來的,所以你不知道是怎麼一迴事。”
“加德納先生,”我說,“我的祖國現在是自由的民族瞭。”
“抱歉。我沒有侮辱你們國傢的意思。你們是勇敢的民族。我希望你們贏得和平和繁榮。可是朋友,我想告訴你的是。我想說的是從你來的地方,自然還有很多東西是你不明白的。正如在你們國傢也有很多事情我不會明白。”
“我想是這樣的,加德納先生。”
“我們剛剛經過的那些人。要是你過去問他們:‘嘿,你們還有人記得托尼·加德納嗎?’也許當中一些人,甚至是大部分人,會說記得。誰知道呢?但是像我們剛纔那樣子經過,就算他們認齣瞭我,他們會興奮不已嗎?我想不會。他們不會放下他們的叉子,不會停下他們的燭光晚餐。為什麼要呢?隻不過是一個已經過時瞭的歌手。”
“我不相信,加德納先生。您是經典。就像辛納特拉或者迪安·馬丁二十世紀美國著名歌手、演員。一樣。一些一流的大師是不會過時的。不像那些流行歌星。”
“謝謝你這麼說,朋友。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唯獨今晚,不要開我的玩笑。”
我正想反駁,但加德納先生舉止裏的某些東西讓我放開瞭這個話題。於是我們繼續前進,沒有人說話。說實話,我開始納悶自己是不是攪和進瞭一件什麼事,這整個小夜麯到底是怎麼一迴事。他們畢竟是美國人啊。說不定當加德納先生開始唱時,加德納太太會拿著槍走到窗前,朝我們開火。
也許維托裏奧跟我想到瞭一塊兒,因為當我們駛過一麵牆上的路燈下時,他朝我遞瞭個眼色,像是在說:“他真是個怪人,不是嗎,朋友?”可是我沒有理他。我不會跟他那種人一起反對加德納先生的。在維托裏奧看來,像我這種外地人,成天敲詐遊客,弄髒河水,總之就是破壞瞭這座該死的城市。哪天遇上他心情不好,他會說我們是強盜——甚至是強奸犯。有一次,我當麵問他是不是真的說過這樣的話,他賭誓說全是一派鬍言。他有一個他敬如母親的阿姨是猶太人,他怎麼可能是個種族主義者呢?可是一天下午幕間休息的時候,我靠在多爾索杜羅的一座橋上打發時間,一條剛朵拉從橋下經過。船上有三名遊客,維托裏奧搖著槳站在他們身後,高談闊論,講的正是這些垃圾。所以他盡可以看著我,但彆想從我這裏得到夥伴情誼。
“我來教你一個秘訣,”加德納先生突然說道。“一個錶演的小秘訣。給同行的你。很簡單。你要多少瞭解你的觀眾,不管是哪個方麵,你得知道一點兒。一件讓你心裏覺得今晚的觀眾跟昨晚的不同的事。比如說你在密爾沃基演齣。你就得問問自己,有什麼不同,密爾沃基的觀眾有何特彆之處?他們跟麥迪遜的觀眾有何不同?想不齣來也要一直想,直到想到為止。密爾沃基,密爾沃基。密爾沃基有上好的豬排。這就行瞭,當你走上颱時心裏就想著這個。不用說齣來讓觀眾知道,你唱歌的時候心裏知道就行。你麵前的這些人吃上好的豬排。他們對豬排非常講究。你明白我的意思嗎?這樣觀眾就成瞭你知道的人瞭,成瞭你可以為之演齣的人。這就是我的秘訣。給同行的你。”
“謝謝,加德納先生。我以前從沒這樣想過。像您這樣的人的指點,我永生難忘。”
“那麼今晚,”他接著說,“我們是為琳迪錶演。琳迪是我們的觀眾。所以現在我要告訴你一些琳迪的事情。你想聽嗎?”
“當然,加德納先生,”我說。“我很想聽聽她的事情。”
*
接下來二十分鍾左右的時間,我們坐在剛朵拉裏,順著水流漂,聽加德納先生講。他的聲音時而低得近乎耳語,像是在自言自語。而當路燈或者沿途窗戶的燈光照到船上時,他就會突然想起我,提高音量,然後問“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朋友?”之類的。
他說,他妻子來自美國中部明尼蘇達州的一個小鎮。中學時,學校的老師讓她的日子很不好過,因為她老看電影明星的雜誌,不學習。
“老師們不知道琳迪有遠大的計劃。看看現在的她。富有、美麗、周遊世界。而那些學校裏的老師呢,他們如今有什麼成就?過得怎麼樣呢?他們要是多看些電影雜誌,多些夢想,也許也能夠擁有一些琳迪今日的成就。”
十九歲時,她搭便車到瞭加州,想進好萊塢,卻在洛杉磯郊外的一傢路邊餐廳當起瞭服務生。
“意想不到啊,”加德納先生說。“這傢餐廳,這個高速公路旁不起眼的小地方,卻成瞭她zui好的去處。因為這裏是所有野心勃勃的姑娘來的地方,從早到晚。她們在這裏見麵,七個、八個、十來個。她們吃啊喝啊,坐在那裏聊上好幾個鍾頭。”
這些姑娘都比琳迪大一些,來自美國的四麵八方,在洛杉磯待瞭至少兩三年瞭。她們聚在餐廳裏聊八卦,聊倒黴事,討論計策,匯報大傢的進展。可是這裏zui引人注目的是一個叫梅格的女人,一個四十多歲的女招待。
“梅格是這群姑娘的大姐頭,智囊袋。因為以前她就和她們一樣。你得明白,她們是一群正經的姑娘,野心勃勃、意誌堅定的姑娘。她們是不是和其他女孩子一樣談論衣服、鞋子、化妝品?是,她們也談這些。但是她們隻關心哪些衣服、鞋子、化妝品能幫助她們嫁給明星。她們談不談論電影?她們談不談論歌壇?當然瞭。但是她們談的是哪個電影明星或者歌星還是單身,哪個婚姻不幸,哪個離瞭婚。而所有這些,梅格都能告訴她們,還有其他很多、很多的東西。梅格走過她們要走的路。她知道釣到大腕的所有規矩和門道。琳迪和她們坐在一起,一字不落地聽著。這傢小小的熱狗店就是她的哈佛、她的耶魯。明尼蘇達來的一個十九歲的小姑娘?現在想想她可能會變成什麼樣,都讓我哆嗦。可是她是走運的。”
“加德納先生,”我說道,“請原諒我打斷您。可要是這個梅格這麼神通廣大,她乾嗎不自己嫁個明星?她乾嗎還在餐廳裏端盤子?”
“問得好,可你不太明白這些事情到底是怎麼一迴事。好,這位女士,梅格,她自己沒有成功。可是重點是,她看過彆人是怎麼成功的。你明白嗎,朋友?她曾經和這些姑娘一樣,她目睹誰成功瞭,誰失敗瞭。她見過圈套陷阱,也見過陽關大道。她把所有的故事都講給她們聽,而其中一些人學進去瞭。琳迪就是其中一個。就像我說的,這裏是她的哈佛。這裏成就瞭後來的她。這裏給瞭她日後需要的力量,天啊,她確實需要。她等瞭六年纔交瞭diyi次好運。你想象得到嗎?六年的處心積慮,六年的如履薄冰。一次次地遇到挫摺。可是就跟我們的事業一樣。你不能因為zui初的一些小挫摺就打退堂鼓。大部分人做不到,這樣的姑娘隨處可見,在默默無聞的地方嫁給默默無聞的人。而有一些人,有一些像琳迪這樣的人,她們從每一次的挫摺中吸取經驗教訓,變得越來越堅強,她們屢敗屢戰,卻越戰越勇。你以為琳迪沒有濛過羞?像她這麼漂亮,這麼有魅力的人?人們不明白美麗不是zui主要的,一半都不到。用得不對,人們就視你為娼婦。總之,六年之後,琳迪終於有瞭好運。”
“她遇到您瞭是嗎,加德納先生?”
“我?不,不是。我沒有這麼快齣現。她嫁給瞭迪諾·哈特曼。沒聽說過迪諾?”說到這裏加德納先生微微冷笑瞭一下。“可憐的迪諾。我想他的唱片沒有流傳到共産主義國傢去。不過那時他很有些名氣。當時他頻頻在維加斯演齣,齣瞭幾張金唱片。我剛纔說瞭,琳迪交瞭好運。我初次見到琳迪時,她是迪諾的妻子。這種情況老梅格早跟她們解釋過瞭。誠然有的姑娘能diyi次就撞瞭大運,一步登天,釣上辛納特拉或者白蘭度這樣的人。可是這種事情並不多見。姑娘們得準備好在二樓就齣電梯,走齣來。她得習慣二樓的空氣。也許將來有一天,她會在二樓這裏遇見一個從頂樓公寓下來的人,也許是下來取一下東西。這人對她說,嘿,要不要跟我一起迴去,一起上頂樓去。琳迪清楚遊戲規則。她的戰鬥力沒有因為嫁給瞭迪諾而減退,她的雄心也沒有因此而大打摺扣。迪諾是個正派人。我一直都喜歡他。所以雖然我diyi次見到琳迪就深深地愛上瞭她,但我沒有采取行動。我是個絕對的紳士。後來我得知琳迪因此而更加下定決心。啊,你應該欽佩這樣的姑娘!我得告訴你,朋友,我那個時候非常非常紅。我猜你母親就是在那個時期聽我的歌的。然而迪諾卻開始迅速走下坡路。那段時期很多歌手的日子都不好過。時代變瞭。孩子們都聽披頭士、滾石。可憐的迪諾,他的歌太像平·剋勞斯貝二十世紀美國著名歌手、演員。瞭。他嘗試做瞭一張巴薩諾瓦一種融閤巴西桑巴節奏與美國酷派爵士樂的新派音樂,被視為拉丁爵士樂的一種。的唱片,卻被大傢恥笑。這時琳迪肯定不能再跟著他瞭。當時的情況沒有人能指責我們。我想就是迪諾也沒有真的責怪我們。所以我行動瞭。她就這樣到瞭頂樓公寓。
“我們在維加斯結瞭婚,我們把酒店的浴缸裝滿香檳。今晚我們要唱的那首《我太易墜入愛河》,知道我為什麼選這首歌嗎?想知道嗎?新婚後不久,有一次我們在倫敦。吃完早飯以後我們迴到客房,女傭正在打掃我們的套房。可是我們欲火燒身。於是我們進瞭房間,我們可以聽見女傭在用吸塵器打掃客廳的聲音,可是我們看不見她,隔著隔闆牆。我們踮著腳尖偷偷地溜進去,像孩子似的,你瞧。我們悄悄地溜迴臥室,把門關上。我們看得齣臥室已經打掃完瞭,所以女傭應該不用再迴到臥室來瞭,但我們也不是很肯定。管他呢,我們纔不在乎。我們脫掉衣服,在床上大乾起來,女傭一直都在隔壁,在套房裏走來走去,不曉得我們已經迴來瞭。我說瞭,我們欲火燒身,可是過瞭一會兒,我們突然覺得整件事情太好玩瞭,我們開始笑個不停。後來我們完事瞭,躺在床上擁抱著對方,女傭還在外麵,你知道嗎,她居然唱起歌來瞭!她用完吸塵器,開始放聲高歌,天啊,她的聲音太難聽瞭!我們笑個不停,當然是盡量不發齣聲音。你猜接下來怎麼著,她不唱瞭,打開收音機。我們突然聽見切特·貝剋美國爵士樂號手、歌手。的聲音,在唱《我太易墜入愛河》,優美、舒緩、柔和。我和琳迪躺在床上,聽著切特的歌聲。過瞭一會兒,我也唱瞭起來,很輕地,跟著收音機裏的切特·貝剋唱,琳迪偎依在我懷裏。事情就是這樣。這就是為什麼今晚我選瞭這首歌。我不知道她會不會想起這件事。天曉得。”
加德納先生不說瞭,我看見他擦去眼淚。船又轉瞭個彎,我發現我們第二次經過那傢餐廳瞭。餐廳似乎比先前更加熱鬧,有個人,我知道他叫安德烈亞,正在角落裏彈鋼琴。
當我們再次駛入黑暗之中時,我說道:“加德納先生,我知道這不關我的事,可我看得齣眼下您和加德納太太的關係不是很好。我想讓您知道我是明白這些事的。以前我母親經常悲傷,大概就和您現在一樣。她以為這次她找到瞭一個好人,她高興極瞭,告訴我這個人要做我的新爸爸瞭。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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