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2024-11-26
托马斯·伯恩哈德(Thomas Bernhard,1931—1989),奥地利作家,独来独往愤世嫉俗的怪才,在德语现当代文学中占有重要地位。曾获毕希纳奖等多项文学奖。青少年时代的坎坷不幸、法西斯教育的摧残、痛苦的磨难在贝恩哈德的心灵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死亡、疾病、堕落与疯狂构成了他创作的主题。作品有诗集《在人间和地狱》(1957)、《在月亮的铁蹄下》(1958),小说《寒冻》(1963)、《精神错乱》(1967)、《石灰窑》(1970)、《毁灭》(1986),戏剧《无知的人与疯狂的人》(1972)、《习惯势力》(1974)和《英雄广场》(1988)等。
在萨尔茨堡州,每年都有两千人试图终结自己的生命,其中十分之一Z终死亡。在与匈牙利和瑞典同为自杀率Z高地区的奥地利,萨尔茨堡因此保持着奥地利的全国纪录。
——1975年5月6日《萨尔茨堡新闻报》
格林克兰茨
这座城市里居住着两类人,唯利是图者和他们的牺牲品。中小学生和大学生若想在这儿生存,只能采取一种痛苦的、往往极为险恶乃至致命的方式。这一方式阻碍着每一种生灵,使其日益迷惘并陷于毁灭的境地。一方面,极端的天气条件不断伤害着这里的居民,消磨其精力,随时会引发疾病。另一方面,在这样的天气情况下,萨尔茨堡的建筑对人的状态也产生着日益恶劣的影响。无论这些可怜人是否已意识到,但从医学角度看,前阿尔卑斯山地区的气候是绝对有害的,它压抑着大脑、身体以及完全受制于自然环境的天性。这样的气候以惊人而放肆的方式一再造就出令人困惑、令人疲惫、令人病态、令人羞耻、天生卑鄙的居民,一再造就出这样一些萨尔茨堡人,他们或土生土长或迁居而来,与三十年前生活在这座城市中的我一样,居住在被中小学生和大学生因与生俱来的喜爱而爱过,但也因种种经历而憎恶过的冰冷潮湿的围墙之中,放任自己狭隘的顽固、荒唐和愚蠢,从事着残酷的工作,陷入忧郁,最终成为所有可信或不可信的医生及殡葬公司取之不竭的收入来源。这位在这座城市里顺从其监护人的愿望,但却违背自身意志成长起来的人,由于甘愿为了这座城市付出情感和理智,一方面从幼年起就受制于世人对这座城市的名誉的公开监督,如同被锁进了一台既生产金钱又反对金钱的有违常理的美化及谎言机器,而另一方面,他在童年及青少年时期资金匮乏、孤立无援,无人荫护,仿佛被关入了一座弥漫着不安和恐惧的城堡。
这个注定要生活在这座城市,要在这里形成自己的性格和思想的人,他以既非过于粗俗,亦非过于轻率的方式叙述了自己关于这座城市以及城中生存环境的回忆。这些回忆更多是悲伤的,对他最初和早期的发展更多产生了极其灾难性的影响。这些可怕的回忆对他的一生也越来越具有决定性意义。但他拥有的唯有这样的回忆。除却诽谤、谎言和虚伪,他在撰写这段回忆时不得不对自己说,在他一生中,特别是在他在这座城市里生存和受训的童年及青少年时期,在那段为期二十年的绝望期和成熟期,他的精神和情感受到了严重伤害和虐待。这座浸润其天性并主宰其理智的城市,不断直接或间接地惩罚和处置他未曾犯下的过失和罪行,打击着他的各种敏感和善感,而对他的创造性没有任何促进。这一求学阶段无疑是他经历过的最恐怖的时期。其间,他不得不为他的余生付出了巨大代价,或许也是最昂贵的代价。这里记录的是他这一求学时期以及他在此期间的感受。这座城市配不上他从祖先那里继承来的预先存在的喜欢和爱心。迄今为止,在任何时期和任何情况下,它都在拒绝和排斥他,并对毫不设防的他进行攻击。假如我没能在那一瞬间,在令人神经紧张、极有可能造成精神伤害、性命攸关的时刻告别这座城市,告别这座始终在伤害、蛊惑并最终摧毁具有创造性的人的城市,这座由于我的父母而同时成为我的母亲之城和父亲之城的城市,我就会与生活在这里的许多富有创造性的人一样,与我的许多亲朋好友一样,亲身验证这座城市独有的考验。我也会和许多身处其间的人一样突然结束自己的性命,又或许会在它的围墙中,在那令人窒息的、令人完全窒息和泯灭人性的氛围中慢慢地、痛苦地走向毁灭,如同许多身处其间的人慢慢地、痛苦地走向毁灭一样。
(著名的)自然风光和(著名的)建筑形成了我的母亲之城和父亲之城独有的特色和绝对的特征,我常常能够看出这一点,也喜欢这一点。但是在这里的自然风光和建筑中生存着年复一年盲目增多的低能居民,他们、他们无耻的法律以及他们对其法律更为无耻的诠释总是将我对这一自然(风景)奇观和建筑艺术的认知和热爱消灭在最初的萌芽状态之中。我个人的生存方式总是无力抗衡这个城市独有的小市民逻辑。这里的一切都与创造性相悖,而且也日益强烈地主张着其对立面。虚伪是它的基础,思想匮乏是它最大的嗜好。想象力一旦显现,顷刻即被消灭。萨尔茨堡是一个阴险的门面,世界不断地在它上面描绘着自己的谎言。门面之后,富有创造性的事物(或人)必然枯萎、衰败和灭亡。我的故乡实际上是一个不治之症,它的居民在这一疾病中诞生并感染上这一疾病。如若不能在关键时刻逃离,他们就会在所有这些恐怖情况下不是直接或间接地、或早或晚地突然自尽,就是在这块从根本上泯灭人性的,融汇着建筑风格、大主教、愚昧、纳粹和天主教气息的死亡之地直接或间接地、缓慢而痛苦地走向毁灭。对于了解它及其居民的人而言,这座城市尽管外表光鲜,但外表之下却是一座埋葬了一切想象和期许、真正阴森恐怖的坟墓。这座城市无处不在展现着美丽和辉煌,而且由于所谓的戏剧节,它也长年享有全部高雅艺术的美誉。中小学生和大学生试图在这里如鱼得水,寻觅公正,可是不久他们就会发现,这里只是一个冷冰冰的、充斥着疾病和卑鄙的死亡博物馆,这里存在着一切可以想象和不可想象的阻力,它们肆无忌惮地摧毁、深入骨髓地侵害他们的精力、智慧和禀赋。很快地,这座城市对他来说不再意味着美丽的自然风光和独特的建筑艺术,而无异于一座由无耻卑鄙之徒组合成的无法穿越的丛林。当他步行在城中的胡同时,他不再如同行走于音乐之中,而只是感受到对当地道德沦丧的居民的厌恶。以他当时的年龄,对于他这个突然在这里被骗取了一切的人而言,这座城市无法让他冷静,而是令他恐惧。这座城市也为一切,也包括震撼,提供了致命的论据。我当时的感受(感觉)以及现在的想法都在说,那个十三岁的男孩突然遭遇了一种严酷的现实:在位于施冉伦胡同的寄宿学校里,他和三十四个同龄人挤在一间肮脏的、散发着由斑驳潮湿的墙面、破旧的床单以及脏兮兮的年轻寄宿学生发出的混合臭味的寝室里,几个星期都难以入睡。因为他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突然被迫睡在这个又脏又臭的大寝室里。他难以理解受教育的必要性,在他看来这一定是一种出卖。夜里,他观察着这个公共教育机构大寝室里的种种堕落,观察着这个教育机构本身以及不断住进这里的人。寄宿生都来自农村,和他一样都是因为顺从了父母的意愿而被送入国家的规训机构。夜里,他不得不发现,那些筋疲力尽的人似乎可以毫不费力地入睡,而他自己,尽管更加筋疲力尽而且内心始终饱受煎熬,却一刻都无法入睡。夜晚在绝望和恐惧中蔓延。他听到、看到,以及在持续的恐惧中感受到的,永远只能滋生新的绝望。
对于这位新生而言,寄宿学校是一座为了抑制他和他的整个存在而精心设计的、无耻地摧残他思想的牢笼。(格林克兰茨)校长和他的帮手们(看守)掌管着这里的所有人和一切事物。学生必须绝对服从,亦是绝对屈服。弱者屈从于强者(格林克兰茨和他的帮手),只能保持沉默,安于黑暗。在他看来,牢笼般的寄宿学校意味着日益加重的惩罚,其尽头是困境与绝望。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一直以为爱着他的人会在头脑完全清醒的情况下把他送进这个国家监狱。
在最初的几天里,充斥在他脑海的自然是自杀念头。在他看来,为了不再继续生活或生存而摧毁自己的生活和生命,向窗外纵身一跃或选择在底层的鞋屋悬梁自尽来为这一突如其来、孤立无援的状态画上句号,这似乎是唯一正确的解决方法。但是他没有这么做。格林克兰茨把鞋屋分给他练琴。在鞋屋里练习小提琴时,他总是想到自杀。在鞋屋上吊最容易,找到一根粗绳也毫不困难。第二天他就用裤子的背带试过,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并接着练琴。之后,每当他走进鞋屋就产生了自杀的想法。鞋屋里腐旧的木质鞋架上满满堆放着几百双被汗水浸湿的学生鞋,只在紧贴天花板的墙角开了一扇小窗,飘进来的也只有厨房排出的污浊空气。在那里他可以与自己为伍,独自沉浸在自杀的冥想之中。自杀的想法总是随着琴声而开始。鞋屋无疑是整个寄宿学校里最可怕的一个房间,走进鞋屋就是逃离到自我之中。练琴只是借口,他在鞋屋里大声地拉琴,声音大到连他自己也不断担心鞋屋会在练琴过程中随时爆炸。
……
前言
托马斯·伯恩哈德(Thomas Bernhard,1931—1989)是奥地利现当代文学中一个独来独往、愤世嫉俗的怪才,在德语文学中占有重要地位。虽然他的文学创作也受到维特根斯坦语言批判哲学的影响,继承了奥地利文学中语言批判的传统,但是他与统领奥地利现当代文学几十年的“维也纳文学社”和“格拉茨文学社”几乎无缘;他始终“抱着自身固有的一切怪僻、粗暴、丑陋、困惑和离奇的东西走一条离经叛道之路”。(伯恩哈德) 他因此所得到的褒与贬在德语文学批评界也是罕见的。但他一生淡泊名
利,不屑论争。
伯恩哈德作为非婚生子出生在荷兰的海尔伦,父母都是奥地利人。他随外祖父母生活在维也纳和萨尔茨堡附近的西基辛。在当作家的外祖父熏陶下,他从小就跟文学结下不解之缘。1947年中学未毕业,他就去一家食品店当学徒,不久便患上折磨他一生的肺结核。在住院疗养期间,他的精神支柱外祖父和母亲相继去世,给他在精神和心灵上造成很大创伤。他二十世纪四十年代起学过音乐,后来选择了专业作家的道路。
青少年时代的坎坷不幸、法西斯教育的摧残、痛苦的磨难在伯恩哈德的心灵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死亡、疾病、堕落与疯狂构成了他文学作品的主题。五十年代,他以诗歌步入文坛,发表了《在人间和地狱》(1957)、《在月亮的铁蹄下》(1958)等诗集。他的诗调比较低沉,风格在某些方面酷似二十世纪初奥地利表现主义诗人特拉克尔。他诗中的“我”感受到的世界就是地狱,无处不充满着冷酷、压抑、失望和痛苦。
无论伯恩哈德的思想和艺术追求后来经历了什么变化,表现在这里的主题几乎贯穿他全部的创作。他以极其深刻的思维力和十分丰富的想象力展示着人生就是不治之症的忧愤。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和人与自我的关系被扭曲了。精神沉沦崩溃,一切生存的努力只能导致精神错乱。一句话:“死亡是我的主题,因为生命是我的主题。”(伯恩哈德)二十世纪伯恩哈德一生共写了二十多部中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集。他的小说创作大体可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即从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中为前期,从八十年代初到作者逝世为后期。前期笼罩着阴郁的荒诞,后期渗透着现代喜剧的嘲讽。属于前期的长篇小说有《寒冻》(1963)、《精神错乱》(1967)、《石灰窑》(1970)、《修正》(1975)和中篇小说《阿姆拉斯》(1964)、《走》(1971)等;后期有长篇小说《伐木》(1984)、《大师》(1985)和《毁灭》(1986)、短篇小说集《模仿声音的人》(1978)以及五部自传小说。从七十年代开始,伯恩哈德同时倾注精力于戏剧创作,先后发表了十四个剧本,主要剧作有《博里斯的生日》(1970)、《无知的人与疯狂的人》(1972)、《习惯势力》(1974)、《名人》(1976)、《退休之前》(1979)、《万巅之上静悄悄》(1981)、《剧作人》(1984)和《英雄广场》(1988)。
在伯恩哈德的前期小说中,环境是黑暗的,无情地摧残和窒息着一切精神生灵;人物是被扭曲了的,他们往往把自己封闭在孤独、颓废、与世隔绝的天地里,奢望在其中摆脱现实的困惑,但在极端的矛盾状态中,他们要么成为多愁善感的神经质,要么在思想的顶点疯狂。为作者奠定声誉的长篇力作《寒冻》是伯恩哈德前期小说的代表作。《寒冻》写的是画家施特拉赫出于厌恶和恐惧世间的一切,隐居到荒凉寒冷的山村温格。但他在那里遭受到的依然是寒冷的现实。无法回避的矛盾使他在精神和心理上受到的摧毁日益加深。他变成了一个精神狂人,最终冻死在雪中。画家是作者着意刻画的一个极端人物,以极端的艺术形象来揭示极端的病态现实,这就是伯恩哈德从始至终所持的创作态度。小说《精神错乱》进一步表现了寒冻的主题。主人公沙拉奥固守自己的城堡,要使它成为理想中的世外桃源。但是他身在城堡里,却无法抵御来自城堡之外的袭扰。他因此极度善感,精神分裂,惶惶不安。他从头到尾自言自语的就是世界的冷酷阴暗和人生的恐惧。他感到好像被幽禁在寒意刺骨的冰山里。“寒冻,关门自守,致命的自言自语,自我疯狂就意味着世界的疯狂,大自然的疯狂。” (伯恩哈德) 小说《修正》同样是挣扎、绝望、疯狂甚至毁灭的变奏曲。其中的人物在现实的舞台上,以不可扭转的必然结局完成了毁灭的预演。在这部小说中,主人公罗特哈默为他的妹妹在一片密林深处建造了一座艺术别墅,企图使她在其中得以解脱,找到幸福,实现自我。但在别墅完工之时,他的妹妹却死于“不治之症”。注定的命运把他逼到了绝望疯狂的境地。伯恩哈德之所以始终如一坚定不移地采用这种阴暗的表现视角,无疑是作者审美意识的需要,因为“在阴暗中一切清晰可辨”, 人们“在观察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油画时,唤起的更多是肯定的冲动、情感和思想”。(伯恩哈德)
伯恩哈德的小说表现别具一格,作者称自己是“典型的故事破坏者”:“在我的作品里,无论在什么地方形成故事的迹象,或者我只是从远方窥见某个小说山丘的背后露出故事的萌芽,我便将它封存起来。” (伯恩哈德)他的小说没有脉络清晰、冲突跌宕的情节描写。取而代之的是,作者有意识地采用数之不尽的重复以及习惯和夸张用语,着意捕捉和感受人物的瞬间状态。而这些瞬间画面首先借助主人公无边无尽的独白或内心独白来完成。在他的人物身上,突出地凝聚着一个无法解决的矛盾,即一个从主观上过分要求自我实现与其意图行为在客观上的无意义的矛盾。为此,伯恩哈德很善于采用戏剧艺术的表现手法,构想极端的艺术情势,让人物以极端方式出场,使恐惧与诙谐相互渗透,相互制约,相互烘托。在这种带有荒诞色彩的表现中,作品的主题自然有力地突出出来:现实是丑恶的、不合理的、荒诞的。人被丑恶的现实所困惑,被荒诞的现实所惊吓,被不合理的现实所挤压。于是他们变态、厌世,行为无常。他们精神错乱,成为狂人。
伯恩哈德后期小说越来越趋向现代喜剧的表现手法。幽默、夸张、玩世与荒诞溶于自我经历和孤芳自赏的主题里,使严肃与诙谐融为不可分割的统一体。作品中同时往往也是叙述者的主人公把世界荒诞地看成一出喜剧,把人生虚化为戴着面具的表演。他们眼里的人不过是“不幸的人”。这些人把自己的痛苦带到光天化日之下,由此使世界变成一出当然让人发笑的喜剧。而在这出喜剧里,人人都患着精神或肉体上的不治之症,而且以其不治之症为乐,把那真实的表演隐藏起来。他们在评判外部世界的时候,也几乎毫无掩饰地道出自己充满矛盾的内心世界,他们的表现方式就是要以整个世界和人的荒谬来为自己绝对的内心世界或主观感受辩白,从而也使自己成为这个“喜剧”中的“角色演习者”。(伯恩哈德)
《伐木》(1984)标志着伯恩哈德小说表现从荒诞的阴郁向现代喜剧式的嘲讽的转变。在这部小说里,一群艺术家的聚会成了对他们人性变态的喜剧性的嘲讽。在诙谐的角色表演中,他们戴着各自的面具,试图向在座者展示其自鸣得意的高雅风采。而置身其间的叙述者“我”却扮演起自视清高的旁观者的角色。他观察着、反思着、也嘲讽着。那玩世不恭的轻蔑也使得他陷入可笑的“丑角”境地。他在观察和感受这群人的同时,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是这个喜剧中的一个角色。伯恩哈德在这里采用了自我讽刺的手法把叙述者及其人物一并置于现代喜剧的聚光境下,让他们显示出被现实扭曲的两重性和畸形的社会精神现象。而叙述态度从客观向主观的变化给作品表现注入了幽默的内涵。这种变化尤其体现在小说《毁灭》(1986)的叙述者身上。他在玩世不恭地观察和评判周围一切的同时,又称自己是个坚定不移地靠夸张生存的“夸张艺术家”;他视“这种夸张”为“唯一合乎逻辑的事实”(伯恩哈德) 。但在伯恩哈德“喜剧”的诙谐中隐含着深沉的严肃,让人依然感受到忧愤的沉重;喜悲交集,相伴相融:“人身上滑稽或诙谐的一面最真切地表现在他们的痛苦之中,就像痛苦的一面最真切地表现在他们滑稽、诙谐之类的东西中一样”。(伯恩哈德)
伯恩哈德也是“二战”后德语国家戏剧舞台上上演剧目最多影响最大的剧作家之一。他的戏剧大多像小说一样充满着病态的氛围:生存就意味着痛苦。人无论是屈从生活也好,在生活中搏击也好,都不会产生预期的效果。人无时不受到“不治之症”的威胁,自身变得古怪离奇,不可捉摸,难以理解。他的成名剧本《鲍里斯的生日》(1970)就反映了人物的这种行为和命运。十三位失去双腿的残疾人戴着人生的面具,会聚于“善良人”的家里,为同病相怜的鲍里斯庆祝生日。他们不再去想弄清自己的处境,想办法证明自己还存在,而是听天由命,屈从于残酷的生存。他们无可奈何,只有哈哈大笑,在庆祝生日的“快乐气氛”中,节日的主角鲍里斯突然倒下去了。他的妻子,失去双腿的“善良人”面对惨景发出的不是痛苦的,而是“可怕的狂笑”。《鲍里斯的生日》酷似荒诞派戏剧。它让人们通过荒诞的舞台画面,看到非人的社会使得人格丧失,个性毁灭,身躯残败,精神变态。在命运的荒唐中隐含着真实的可怕。
伯恩哈德在戏剧里描绘了为数不少的艺术家形象,他们都具有一个共同特征:一切创作努力都必然使他们归于失败。《无知的人与疯狂的人》中的“夜晚女星”为追求极端的观众所迫,竭力要使自己成为最完美的“唱腔机器”,而她的表演实际上成了无知者与疯狂者之间的角斗。在这场角斗中,她被斗得遍体鳞伤,败下阵来。《米奈蒂》(1977)中“忧愤的愚人”不再无望地等着剧团团长的聘用,而成了精神错乱的狂人,期待着死神的降临。在作者所描写的敌视艺术的社会现实里,艺术和艺术家的命运都是可悲的:艺术家一个个都成了狂人。但伯恩哈德戏剧中的病态艺术家绝非作者的自我再现,而是极端社会现实中的极端典型。他们企图通过实现自我来改变现实,但却无路可循。他们在彷徨寂寞中忧伤,在无能为力中精神错乱,在绝望中走向毁灭。但在表现手法上,从七十年代起,作者越来越多地采用了喜剧的幽默,以此淡化绝望的毁灭。尤其在备受争议的最后一部剧作《英雄广场》中,伯恩哈德把夸张的现代喜剧手段运用到无与伦比的极致。
伯恩哈德不是一个“只看到阴暗的作家”,而是一个“向往生活的人”,他“之所以写作,因为有许许多多的东西令人不快。要是一切都祥和如意的话,我根本就很难写出东西来,谁也不会去写作的”。(伯恩哈德)
伯恩哈德的自传五部曲(《原因——一种预示》,1975;《地下室——一种解脱》,1976;《呼吸——一个决定》,1978;《寒冷——一种孤独》,1981;《一个孩子》,1982)发表于1975年到1982年之间,代表着作者这个时期文学创作一个十分有趣的发展趋向;向来天马行空的伯恩哈德突然以别具风格的自传体小说加入了七十年代风靡德语文坛的新主体性文学潮流,并且获得巨大成功。伯恩哈德在这里以深沉的幽默,冷漠的讽刺展示了其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的坎坷人生,从一个侧面形象生动地勾勒出战后奥地利社会各个时期一幅幅耐人寻味的历史画面。德国著名文学评论家赖希-拉尼茨基称之为伯恩哈德“最丰满最成熟的作品”。伯恩哈德的自传五部曲成为现当代德语文学史上新主体文学的经典之作。
像作者所有其他作品一样,自传五部曲也讲述的是一个遭受磨难的故事,作者同样把关注的目光投向一个心灵受伤害的人,一个濒临万丈深渊的人,一个为生存而不屈不挠挣扎的人。这个人就是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的作者自己。小说故事发生的中心地点是作者的故乡之城萨尔茨堡,直接描述的对象是“我”在寄宿学校、食品商店、州医院的“死亡之屋”和肺病医院的亲身经历和感受。在这里,故乡之城成为没落、毁灭和死亡的象征,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尤甚。“我”在其中经历了一个痛苦甚或残酷的教育过程。读者在真实与虚构的交融中似乎在读一部既令人心酸又启人深思的发展小说:“我”的现实是残酷的,“我”的命运是悲惨的,“我”的抗争之路伴随着痛苦与绝望,“我”的成长过程充满艰辛与曲折,“我”最终就是要战胜一切不幸,“要活着”,要像样地活着。
在自传五部曲中,伯恩哈德采用的是第一人称叙述。过去与现实两种不同视角不断交替,形成张弛有致的叙述结构。在这里,叙述首先呈现为一种回忆,再现的是作者当年所经历和感受的一切,因此,童年和青年强烈的情感视角占主导地位。但作为成熟的作家,伯恩哈德有时也小心翼翼地穿插进当下的评述,以夹叙夹议的方式让回忆成为一种真实的历史记忆,让议 托马斯·伯恩哈德自传小说五部曲 下载 mobi epub pdf txt 电子书 格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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