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推荐
适读人群 :学生、老北京人、曲艺爱好者、对北京文化感兴趣的国内外人 1.《京城艺事》一书,采用高档米黄色带底纹特种纸封面,内文80克纯质纸,外观高大上,艺术气息浓厚。
2.首部讲述北京曲艺圈圈内圈外六十年的发展之路的作品。
3.该书讲述了北京知名的曲艺人如侯宝林、田占义、梁爱民、李金斗、郭德纲、李菁、嘻哈包袱铺
4.《京城艺事》一书,聚焦了“坚持”这一词,特别是在特殊环境下,如夜场、洗澡堂等地过往的艰辛岁月。已经成名的回味过去的成名之路;还没有成名的正在努力地坚持着;更有一些人只在乎“爱”的过程。让人在隐隐心痛的同时带着一股“上进”的勇气。
内容简介
当今浮躁社会缺乏什么?坚守。本书通过对二十多位曲艺圈内的人物的采访,讲述了北京曲艺六十年的发展史。其中既有六十年前抗美援朝下曲艺人的牺牲与付出,更有今日市场经济下曲艺人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四处出击的无奈。在六十年中,他们没有丢掉的是对曲艺和传统文化的热爱。
曲艺的圈里圈外,既有人世间的一切丑
更有人世间的一切美
向所有曾经、现在、未来坚守的人
致敬
人生如有来世
我仍旧爱你——曲艺
作者简介
祝兆良,1970年生人,正宗评书——北京评书第九代掌门连阔如徒孙、连丽如之徒,因师兄弟排行第三,曲艺圈内称为“三爷”。主打书目《东汉》《康熙私访》《雍正剑侠图》,自创评书《赛金花》等长篇书目。
内页插图
目录
我非世家——田战义
肉铺票房——记与李菁、张金山的评书往事
能示弱才是真正的强者——李增瑞
相声艺术不能省事——刘洪沂
相声隐忍中铸就辉煌——赵福玉
侯门大弟子——贾振良
“惟一”的“连盟”——连旭
一代宗师——梁厚民
活在曾经时代的人——马星野
快书凤凰——章学楷
笑眼小孩——演员程磊的故事(主谈侯宝林等老艺人)
蓄势待发——秦永超
弹挑之间度春秋——孙洪宴
曲苑一家人
曲终人散——记忆中的单弦票房
谭派传人——张蕴华
岔曲要造反的保守者——记我的老师张卫东
随缘乐——司瑞轩
艺坛贵族——王金凤
《开心茶馆》主持人——康大鹏(主谈郭德纲的成长经历)
话剧曲剧相声——记演员李林
另类帅哥,记曲艺杂家崔琦
票界名宿——高家兰
寻访“南城二哥”
附录
小院里的评书梦
风尘挽歌——创作《赛金花》随笔
浅论评书演员之形体修炼
新评书体系
曲苑姻缘票房牵
精彩书摘
肉铺票房——记与李菁、张金山的评书往事
一个演员能不能红,据我来看,技术不是最重要的,而性格与气质却常常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光阴荏苒,一晃十几年过去了。看着当年的合影,我们的容貌皆已大变,曾经的意气风发,如今,都抹上了一层沧桑。第一次见到李菁,先看到的是一个消瘦的背影。他的身材十分协调,宽肩细腰,从侧面看,脊椎是一道流畅的曲线。在夏日里他常有一个潇洒的动作——在略感瘙痒时,用手中的折扇在白衬衫的背部从下往上轻轻一划,然后再挠挠头,那是别具一格的风度。我没想到,他会是多年以后万人倾倒的大明星!
在我们这代曲艺演员中,李菁是最有女生缘的。在他还未出名时,就曾经有女孩徘徊在他大学的宿舍楼下,就为见他一面,也有女孩在他练早功的公园门口等他,只为和他能骑一路自行车。我曾在后台看到许多女演员找机会和他攀谈,向他要电话号码。有一个女观众频频对我示好,几次要请我吃饭,我问:“到底有什么事啊?”她低着头,羞涩地对我说:“你能帮我认识李菁吗?”有无数人向我指点“泡妞”的秘诀——见到女孩一定要多说话,多抖“包袱”。在李菁身上恰恰得到反证,他平时话很少,见到女人也不会反常。在嘈杂的场合,他常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仿佛只是靠从骨头里发出的那份沉稳、干练的气息,就可以征服无数的异性!
我从未见过他与人争执、冲突,他于此感到不屑,大概因为是对自己的未来有着一种确信。记得有次吃饭时,他忽然竖起食指,一脸严肃地对我说“男演员,三十岁出名不算晚”,然后轻轻捶了一下桌子,好像是在确定这句话。很巧,三十岁,他的事业风生水起。
在认识李菁以前,我从未注意过自己的衣着,这圈子里的绝大部分人,都是“讲吃不讲穿”。包括一些名家,在台下的衣服油渍麻花,鞋永远是趿拉着,仿佛这才代表自己是“行里人”。李菁那时就有意识地对自己“包装”,他总是穿着与自己气质吻合的服饰,甚至在20世纪90年代,他就懂得提包的颜色与衣服的搭配。
在冬日里,他常穿一件藏蓝色中长风衣,挎着深黑色的皮包(当时很难买到,皮包里配有衣架,可以把大褂放在里面,皮包两头对折,扣在一起,就不显得大了),戴着墨镜,配上一条黑红格子的围巾,的确帅!我后来才发觉,我在各方面都不知不觉地模仿他,这使我有些生自己的气,我也要有个性啊!但至少李菁教会了我一点——要想成“角儿”,在没成以前就要按“角儿”的标准,去修饰自己的举止、言谈、外表装扮。
2005年年底,德云社瞬间爆红,李菁在几天的时间家喻户晓。有人对我说:“他现在火了,再碰到他,他肯定会装不认识你吧?”我说:“那他就不是他了。”自然,李菁的女粉丝群也在迅速扩大,有个女孩儿对我说:“把少帮主(指李菁)的奋斗史拍成一部电视剧,一定很励志,很好看!”我说:“你了解他的奋斗史吗?他有今天的成功,是应该的,合理的,但我知道,有很多人吃的苦比他多。”
我的工作单位是在铁路的机务段,一天,有个同事迫不及待地对我说:“昨天晚上在大街上看见一个神经病!”我说:“神经病遍地都是啊。”他说:“是个说评书的神经病,在大街上骑一二八车,嗓门儿特大的说书,路上的人都回头看他。”我问:“这人是不是中等个,长得有点儿胖,圆脸儿,声音有点儿刺耳?”他说:“没错,你认识他?”
张金山,河北邯郸人,出生在当地一个干部家庭。从十几岁开始痴迷评书,已进入半疯癫的状态,可家里和曲艺界八竿子也打不着,他爹逢人便说:“怎么办?不让他干这个,这孩子就废了!”十七岁,张金山背着个小书包,带着一点儿路费,坐火车直奔鞍山,去求访他心中的偶像——评书表演艺术家刘兰芳。
到了才知道,刘老师那时已经是中国曲协主席,早搬到北京去了。张金山又来到北京,中途在火车上还得了一场大病。到了伟大的首都,张金山先当了个临时工,然后想办法打听刘主席住在哪儿。终于,他从电台“骗”出了主席的电话号码,几次通话,刘兰芳总算允许他登门拜访。
张金山高兴坏了,他把自己收拾一新,身上仍然斜挎着那只小书包,找到刘先生住的小区,在门口被保安厉声盘问了半天,才让他进去。他敲开屋门,站在门里的是刘主席的丈夫——快板书表演艺术家王印权。他看到张金山,很热情地招呼他“来,来,快屋里请”,张金山战战兢兢走进去,王老师说:“先歇会儿,喝点儿水,待会儿再干!”张金山先是受宠若惊,随后就懵了,待会儿干,干什么啊?王老师指了指天花板,说:“就是上面这个灯,一会儿亮,一会儿不亮,是不是什么地方虚接了?”张金山说:“我是个评书爱好者,来向刘老师求教的,这是刘老师的家吗?”王老师恍然大悟,“哎呀,看你背着个小书包,我还以为你是电工呢!”
王印权先生算是替老伴儿收下了这个学生,我曾听王老师说过这样一句话:“一个农村娃,大老远地跑到北京来,一边打工,一边学艺,难啊!我们做老师的该多照顾照顾他。”王亮(王印权侄子,快板演员)曾对我说:“我二大爷常对我们讲,‘你们得多学学你们金山哥的刻苦劲儿’。”
我和李菁都是在文化宫(即劳动人民文化宫工人业余曲艺团所在地,北京大约有一半知名的曲艺演员出自此处)认识的张金山,曲艺团招人,他来应考,上台说了一段《呼延庆打擂》。他一张嘴,台下一阵交头接耳的议论声。闭眼听,活脱儿一个刘兰芳,音色可以乱真!(曾有一段时间他为电台播广告,观众都以为是刘兰芳播的)
他的声音韧性极好,但的确刺耳,有的老先生听到中途就出去了,说是心脏受不了,得含粒速效救心丸才能接着听。即便如此,不可否认,数年苦功不是白练的:手眼身法步精准地配合,表演人物时的跳进跳出,清晰、迅速。他有一双灵动的眼睛,遗憾的是稍现媚气。等他下场,我们三人便攀谈起来,这时张金山好像因刚才的一显身手颇为得意,把折扇在右手的五个手指间旋转着。
一细聊,才知道他现在在龙潭湖公园外的一个熟食店上班,而我的单位和李菁的家离那儿都不远。张金山把扇子打开,在肚子前“呼哒呼哒”地扇着,慷慨地说:“行啊,你们回头找我玩儿去。”我们三人一起走出文化宫,我在他后面,看到他走路的姿势很特别,膝盖以上基本不动,只是两条小腿紧捯,活像戏台上的彩旦。一个男人身上有女气,要么令人生厌,要么令人生畏。
过了几天,我和李菁一起找到那家熟食店,一瞅,连前屋带后院,统共也就五六十平方米。张金山有七八个同事,除了一个老太太,其余大多二十上下。坐在前屋写字台后面的是老板,歪斜着身子,叼着烟卷儿,一脸的横肉,似乎在表明他是卖熟食的。到了五点,店里其他人都走了,张金山晚上值班,可以住在店里,他把门一锁,这里就成了我们的天下了。
我们商量一人说一段儿书,然后互相给挑毛病。李菁先来段《桃花庄》,现在回想起来,有些“温”。一百零几斤的体重,要想说活鲁智深,实在不容易。但他用自己那双巨眼弥补过来——“花和尚一双大眼努于眶外。这双眼,白眼珠儿特别大,黑眼珠儿特小,白眼珠儿把黑眼珠儿都快挤没了,挤成一条线,双眼长成这样的人,胆子特别大……”说到此处,他把上下眼皮一合,眯成了一道缝儿。我和张金山都乐了,这个演法只适合他。果然,后来证明,他的胆量和双眼成正比,和体重成反比。我对曲艺演员的形体美初步的印象,源自李菁。那时,他经梁厚民先生的点拨,台上的身姿似斜而正,似正而斜,挺拔俊俏,功架洒脱。不知为什么,近几年和那时比,倒觉得有些退步了。
张金山演的《打虎进城》,要论当时的本领,他是我们仨里最好的。如何“布置”一段书,横生枝杈,制造噱头,又不能离题太远,他已经有些经验。尤其对“书筋”(诙谐人物)的塑造,虽然台下只有两个人,但已可联想到若在茶馆或剧场,一定会要下不少彩头。对口技的运用,我和李菁都不懂,只有他已略通门径。
最后我说《灞桥挑袍》,上来没几句,张金山就叫停,冲我吼道:“你这是说书呢吗?”我说:“怎么了?”他说:“几句跟一句似的。”从他那儿,我才知道评书里有“节奏”这东西。
此后的很长时间,我们基本一周一聚。可以这样说,我的表演启蒙,是李菁和张金山点拨的。我至今感激这两个人,尽管在以后的岁月里,不是没有摩擦……许多人难以接受张金山语言的急促,就说他一无是处,其实,他应当称得上是我们这一代演员中,接受过系统训练,并通过自己的揣摩、总结,形成了自己的完整表演体系的人。他秉承、自悟的一些表演规律,即便是外行人看来,也是生动有趣的。
我那时还常挂“鬼脸儿”(面部表情僵硬)。张金山教我放松的方法很特别——不管其他器官,只需松弛自己的嘴。不能撇嘴,否则会显得“面冷”,使脸的上半部僵化。即便是在不说词儿的时候,也不能闭嘴,嘴一闭,在台上的神就断了。
他传授给我一个手眼配合的方法,在我后来的表演低谷期,这个方法帮我重新找回了台上“凝神”的感觉——身体头部保持不动,伸出左手(要是左撇子就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高与肩齐,与身子平行顺时针画圈,再逆时针画圈,双眼一直紧盯着指尖,循环往复,每天40分钟,很枯燥,但很见效。
他很注意手脚的交错、协调,在一般情况下,脚是丁字步,哪只脚在前(如左脚),上面的手就要位置相反(右手在前)。
他会三种方法学“马跑”的声音:一是,上下齿张开约一寸距离,随着气流催动,舌尖在上下颚之间波动;二是,微张开嘴,气流催动舌根,发“啊呀”的声音;三是,下嘴唇往上兜起,用舌头嘬下嘴唇,再松开,十几下,力量由强到弱,但最后一下要干脆(这种方法是在模仿一匹马由远至近跑来,最后停住的过程)。
他还教我定位想象。如“掏翎子”,双手置于脑后,各伸食指中指,用意念想象捋双翎尖,“涮”出一条弧线到身前斜侧45度,凝住眼神想,翎子有多长,翎尖在什么位置。
那时我们三人常做一个游戏。口中从一数到十,配合手势,看谁做得最放松、自然,张金山最强,李菁次好,我最差。
我们这一代演员,对自己的经验很少去做书面总结,有些人是受对诀窍“秘而不宣”传统思想束缚,有些人是懒得做这项工作。其实把这些东西记录下来,对后来的初学者是颇有益处的,甚至看后水平会突飞猛进。旧日的伙伴们,请现在就拿起笔,不要等真正老了再去写“回忆录”,因为“过程”是会遗忘的。
几乎每次“过排”前,我们仨都在一起吃饭。张金山的拿手菜是西红柿炒鸡蛋。我一直有个想法,看一个人做菜,就能看出他的艺术品位。过完三段书,我们集体去小便。张金山一推开肉食店的门,必然要大声吼道:“说书唱戏劝人方,一条大道走中央……”不为练功,纯粹是发泄。路灯底下玩儿棋的几个老头儿,吓得直哆嗦。我们走进对面阴森的小茅房,站成一排,哗啦啦的流水声过后,张金山提上裤子,扭过头来问我和李菁,问:“你们碰过女人吗?”李菁说:“没有。”我说:“处男。”他听罢,在厕所里面一阵坏笑。
张金山平日里信口开河,有些事倒藏着掖着,他在老家早就结婚,并有一子。
有一天,我们仨约好到熟食店聚齐儿。我到了,见只有张金山在看报纸,就问他:“李菁还没来?”张金山告诉我,李菁的脚被开水烫了,现在在家呢,然后问我:“一块儿看看他去?”我说:“好!”我们在路边买了个大西瓜,拎在手里,蹬上自行车,直奔李菁家。一路的颠簸,西瓜都平安无事,可到了屋门口,就听“啪嚓”一声,西瓜落在地上摔裂了。是我失的手,张金山埋怨我一句,我倒认为,这是个吉兆。
屋门开了,李菁的爸爸把碎西瓜捡进去,笑着冲我们说:“快进屋吧。”我连说:“真不好意思。”这时,李菁从卧室里一瘸一拐地走出来,看他脚上裹着厚厚的纱布,狼狈的样子,我不觉有些心酸。我们让他赶紧回屋躺着,李菁说:“那你们进来。”他躺在凉席上,我们走到床边,李菁的妈妈说:“刚才他要骑车找你们去,我说脚都肿成这样,不许去,他刚才还生闷气呢。你们来了,好好聊聊。”说完,她为我们关上了房门。李菁指了指书柜,让张金山取出几本书,原来,这几天他得了几个好话本,我们的聊天内容又转到评书上。李菁也忘了自己是个伤员了,越聊越兴奋,还要下床使身段,我和张金山给拦住了。李菁拍着腿,说:“大夫告诉我得躺半个月呢,真耽误事。”张金山劝他道:“没事儿常看看书,要不我们常来看看你。”
……
前言/序言
代序:风中的承诺——演出十二年琐记
夜色阑珊,霓虹灯闪耀。亚运村的一家饭店大厅内,人头攒动,桌上杯盘狼藉,无数人在吞云吐雾,一片香烟缭绕。大厅北侧搭了一座小台,前面放着两个不时嗤嗤作响的麦克风,一位老先生正带着我说相声。虽是吃饭的地方,但一老一少身着长衫在那儿一站,大都觉得很新奇,所以“给耳朵”。
那天我激情澎湃,一段《八扇屏》气口上虽然不准,但当时身体状态不错,倒也酣畅。见“底”了,我心中暗喜,这场活总算圆满。恰在此时,正对着台的头一桌站起了一个人,他瘦得像麻秆,戴着眼镜,嘴角挂着令人恶心的坏笑:“你们这俩孙子先别说了。”他指了指坐在中间的一个人,那人长得臃肿肥硕,留着平头,嘴唇外翻,嘿嘿地笑着,一望便知,是黑道中人。“麻秆”说:“我们老板今天过生日,让你们捡个便宜,说一百句祝寿的话,给你们五百块钱。”周围的七八个人一起鼓掌,冲我们吼道:“妈的,快点!快点!”
老先生侧过头来看着我,表情好像在问“怎么办?”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当时的确幼稚,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打架。但对方大约十个人,我知道,这些人几乎每个随身都佩匕首。当然他们也有所顾忌,动手的时候,大拇哥掐在刀尖往下一寸多的位置,扎在人身上横着一豁,能把肉揦开,却不伤里面的内脏。不过,这是在道上混了多年的老流氓才懂的,初入江湖的“生瓜”,根本没有这种“寸量”。
敢陪我打架的伙伴那天都不在,若动手,我一个人是净等着吃亏。当时自己内心的感觉,竟不是恨这些挑事的人,而是恨自己的犹豫、迟疑。我当时真傻,在台上骂了一句“说你姥姥”后,转身就往台下跑,不用回头,听声音就知道那些人扑过来了,同场的老先生冲我大喊:“小祝,快关门!”我冲进后台,把门“咔吧”锁上了,紧跟着门外就是凿门、踢门、谩骂的声音,我真是个孩子,当时心很慌,从饭馆的后门一溜烟儿跑到了大街上。
过了大概一个钟头,才转回来,刚进后台的门,迎面就碰见那位老先生,他狠狠地在我的后脑勺上撸了一把,“小兔崽子,你跑了,把我扔里头了!”我问:“大爷,吃亏了?”老先生抖了抖身上的袍子,“看看,扣儿都扯掉了。”我连忙说:“回头我给您做件新的吧!”他用手拍拍我的脸:“哈哈,当真啦,大爷跟你开玩笑呢!”听他说这话,我心里有一阵儿发酸。很多人觉得曲艺圈的人坏,其实大错特错,真正干这一行的人,都是极仗义的。
人品坏的,都是假充内行,是圈外人,但滥竽充数的太多了,真的就变成假的,假的倒叫人以为是真的了。几个后台的阿姨也围过来,嘱咐我:“一会儿回家的时候多留神!”饭店的老板走进来,大家都不敢说话了。他手里拎着一条挺大的钢板尺,先在桌子上“啪啪”抽了两下,嘴上动了动,听不清说什么,好像是在骂我,然后大吼道:“滚吧,我这儿不用你了!”1998年,那年我十八岁。
有人误以为,我的家境一定不好,因为生活所迫,才跳进这个火坑。其实,我有自己的本职工作,家里也不在意我往回拿了几个钱,我从小衣食无忧,从未体会过囊中羞涩的感觉。之所以做这一行,纯粹是因为喜欢。至今,对于影响我选择这门艺术的那一段背景我仍然记忆犹新。
十八岁那年夏天,一日天出奇的蓝,我独自一人骑车到了紫竹院,公园外的铁栏杆下有一条小河,两岸是绿草坪的堤坡,一座朱红色的小桥横跨河面。这一片风景,我仿佛在梦里见过。我把车支好,顺着堤坡走到河畔,见碧波荡漾,河面泛起层层的小浪花,我陶醉了,觉得人世间极致的幸福莫过于看着这一番景致。河中有鱼,黑黑的,如梭般穿过。我脑子里想着,怎么才能将它们捉上几条。我侧头向不远处望去,约二十米处,有个老妪望着我。她冲我笑了笑,走向我,说话的声音像眼前的河水,“你的相貌特别,愿意的话,帮你看看?”我说:“抱歉,没带零钱。”“不要钱。”“……好。”我把脸扭过来,朝向她。她含笑不语,过了片刻,说:“看看你的手。”我递出左手她略一摇头:“右手。”
我换过来,她没用手接,却说:“很软。”我问:“好还是不好?”老妪说:“外表文弱,却爱冒险,这样的脾气,早晚会成就一番事业。”“什么时候能成?”“别急,越晚越好,懒惰些,不过……”我说:“你说吧,我能扛得住。”“你脸色不太好,天生肾气单薄,肝火倒旺。记住,洁身自好,不然,你这一生,成也在女人,败也在女人。”
“多谢您指点。”老妪极自然地问:“现在几点?”我看了看表,“四点半。”她脸上有些着急,“我女儿还在家等我呢,附近怎么没有公交车啊?”这些人情世故我还是懂的,掏出二十块钱给了她,她冲我一竖拇指:“小伙子,你一定能成事,因为你不在乎钱,记住,要能忍!再见。”她转身往前走,倒背着手,把钱掐在指间,渐渐远去了。这时,我突然觉得有些害怕。
一个月后,我在街边看到一家洗浴中心招聘演员,壮了壮胆走了进去,有人马上向我鞠躬行礼,一个气质沉静的女人接待我。她的办公室里,光线暗淡。她身穿黑色的套装,不算很漂亮,但一双眼睛摄人心魄,不知是谁的禁脔。呼吸间,有幽兰的香气,她坐在我对面,身体下的沙发吱吱作响。“祝先生,”当时很少有人这样称呼我,她说,“我也很喜欢听评书,每天中午都听。”“噢,你喜欢听谁?”“那个……梅兰芳。”“哦……”我懒得去修正她,此时再看她,已经是个毫无魅力的女人了。
她带着我先在楼里转了一圈儿,有按摩女郎从身边走过,她们把双手搭扣在一起,向我点头行礼,只是双眼无神。我记得有人说,做这种职业先要把灵魂与肉体分离开来,她们不需要所谓的解救,因为喜欢这种麻木的感觉。
一层是浴池,二层是休憩的茶室,三层是桥牌室。当时我觉得这儿很不错,环境优雅,所有工作人员都彬彬有礼。大家都管那个女人叫“刘总”。刘总向我歪歪头,指着茶室内一个小舞台说:“以后你们就在这儿演。”这时我才注意到舞台前面有十几张躺椅,我皱了一下眉,刘总察觉了,“怎么?”她问。“没事,先试试吧。”“记得,明天晚上八点之前来上班啊。”她把公文夹挡到脸上,吃吃地笑了两声。
我问:“笑什么?”“没有,没有,还没听你说呢,光看你,就觉得逗。”多年后,有个朋友向我提起这个女人,“她很讨厌你,说你骨子里有股‘狂劲儿’,背地里常骂你。”我说:“我算老几?她犯得上在我面前装吗?”“呵呵,她也常说‘天知道哪块云彩有雨’,另外,毕竟你是北京人。”
若现在有人问我该如何创业,我一定会劝他少读书。读书太多的人,一定没手段。这个场所聚集了各种演员,表演流行歌曲、京剧、曲艺、魔术、杂技。演员们见面个个嘻嘻哈哈,背地里却互相骂娘。
若谁在台上演“泥”(术语,演出失败或反响不好)了,马上就有人上报给刘总。有一次她对我说:“在台上放开点儿演。”我知道有人在她那儿“点”了我,我做了些调整,总算挽回了一些局面,才没被开了。并不是为了钱(那时一场挣八十),而是怕自信心受挫。演员赔了钱可以再赚,自信心若伤了,恢复起来可就难了。当时在台上最火的是个唱二人转的演员,大伙儿叫她“胡姐”,四十多岁,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她的头发枯黄,眼下浮肿,脸上、脖子上抹着厚厚的油粉,体形肥胖臃肿,走起路来有些蹒跚。
胡姐说话时声音嘶哑,但不管讲的事情如何令她气愤,却从未听她带过一句脏话,听人说,她原来是上过大学的。每次我走进后台,总会看到她坐在圆凳上,身上汗津津的,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手里拿着一把绣花的小折扇,呼哒呼哒地扇着。看到我,她眯起眼,点头笑笑,说:“来啦?”我对她既无好感,也无恶意,只是觉得她在台上太不拿自己当人了。她唱的二人转不算地道,最拿手的是《十八摸》,但还是有走音的地方,却善于和观众“互动”。
每唱这段,都要叫上几个人联合演出。那些人对她动手动脚,她则故作羞态。台下有人起哄,下流的言辞不堪入耳。为保住“最佳地位”,她想尽一切办法。记得有一次,她叫几个保安搬上来一个长条沙发,对台下的人说:“大家看过台湾的七十二式吗,哪位愿意上来和我一起表演一下?”有不少男人纷纷举手,然后在左侧排成一队,轮番与她“合作”。她是台柱子,刘总却一直对她不屑。她经常苦巴巴地要和领导说点儿事,可刘总总先伸出胳膊把她挡住,然后捂住鼻子,说:“你就站这里,别离我太近,说吧!”
有一次,她的举动令我惊讶不已。那一天我去得稍早些,门虚掩着,我穿着运动鞋,声音大概很轻,我进门,她没有察觉。只见她双手按住化妆台,身子向前倾着,睁大眼睛看着对面的镜子,然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揪扯着头发,跟着开始抽自己耳光。她大概是从镜子里看到我站在她背后,马上停止了动作。也许是为逃避尴尬,她把长头发拢到了脸前,坐在那里,半天没说话。我懵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该出去!此时她突然嘿嘿地笑了出来,“被你看到了,小祝,姐不是不要脸,我儿子比你小不了两岁,他要上大学了,家里没钱啊……”她随后便呜呜地哭起来。我说:“哦,我去背背词儿。”
演员里,我那时是最不受观众欢迎的一个。通常情况下,我会被安排在整场演出的中间的位置,让观众有方便的时间。
我也并不在意,只当是对自己心智的磨炼,而且的确有效,在台上比从前“稳当”多了。在这一行里,一些膏粱子弟、名门之后,他们去电视台录像,台下配合的是虚拟的掌声,或者到哪个高等学府演一场,不管说得如何,现场一定火爆。但若在无人“保护”的环境下,场下稍有骚动,他们就会六神无主,稍错一句“纲”(话)(术语),就不知道后边如何接了。
他们所缺的是对心灵的蹂躏,有人把你的尊严踩在脚下,你就有机会在羞辱中得到涅槃。古人有句话说得很辨证——人贱才可无畏。那一晚,八点多了,还很冷清,观众席里空无一人,有演员撺掇着干脆去打牌。这时有一位刚刚“出浴”的大人物,据说是什么局的副局长,有人告诉他,二楼还有演出,要不要看。他说当然要看,于是搂着一位女郎窝在躺椅上。刘总说,不能得罪他,要演。有几个演员轻声嘀咕了几句,然后,一位练杂技的眨了眨三角眼,用手指指我,对刘总说:“让评书先上吧!”刘总看看我,说:“你们演员之间的事,自己决定吧。”于是,我被推上台。这位大人物大概以为演员里会有女色,我一上来,他便有些倒胃,好在怀里搂着一个。以他的权势,这女人应当是他挑的。
要知道,男人的品位有所不同。他搂着的“小心肝儿”,激不起我任何的欲望。那女郎穿着黑色的比基尼,只一侧有吊带,脖子短粗,猩红的嘴唇一直在嚅动着,不知在和副局长说着什么。唯一的亮点是一部肥臀,副局长揉捏着,她则用手拍着客人的肩膀,好像在说:“你真坏,你真坏。”我在台上都替他们不好意思。说了十五分钟,二位可能一句也没听。侧面的楼窗开着,一阵凉风吹过,也许是觉得有点冷,他侧身把头压在女人的胸脯下,口中说“真热乎”。
我心里多少有点来气,说书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大了,这下搅了客人的雅兴,他扭过头来,冲我大吼道:“小点儿声,妈的!”我已不是一年前的我了,这时觉得很轻松,走下台,来到棋牌室,告诉那几个正在用十块钱“豪赌”的演员:“我被哄下来了,你们上吧。”几个人把牌往桌上一扔,低声地骂着我,各自转动心思,要推出下一个倒霉蛋。这时,胡姐一拉我,“走,姐请你吃羊肉串儿。”
我点点头,说了一声“等我一下”,把湿透的大褂儿脱了,只穿背心,随着她走出后门。门外路边,支着个羊肉串儿摊子,胡姐买了二十串儿,分给我十三串。我说:“姐,买得太多了。”“你还小呢,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应该多吃。”胡姐转身,用手扶着膝盖,慢慢坐在台阶上,“小祝,做这一行要厚脸皮,别人说什么都不要放在心上,等以后发达了,他们自然就会来巴结你。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我说:“姐,哪里不一样?”“你肯钻啊,而且你也不笨,有自己的想法。”“姐,给我提提意见吧。”她扬起头,一边咀嚼,一边在想。
“眼神,眼神不太好,不聚光,要练,每天多盯着一个地方看。”我忽然明白了自己从小到大老不合群儿的原因,为什么自己总看到人的缺点呢?夜色中,胡姐的眼睛仍旧浑浊,却能“说话”。“还有,声音也不太好,显得不饱满,你身体弱,可以多做做仰卧起坐,跑跑步。”她嘿嘿地笑:“你不要以为我很那个的,其实有些道理我也懂的。”她拍了拍胸口,“我老家在江西,我是老三,我家就我一个闯出来了。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场面也见过一些的,小祝,实话实说,这里算不错哦,我想在这里多干一段。”
她说的是实情,我见到过,在寒风中,立交桥下,十几个北漂艺人在等着,隔一两个小时,会来辆面包车,“穴头”打开车门,高嚷着“要杂技,魔术,再来仨唱歌的,三十,快点儿”。艺人们往车里挤,能上车的不是技艺最高的,而是力气最大的。经常为上车,艺人们大打出手,有人争得头破血流,只为了三十块钱,为了能吃几顿饱饭。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电视上所说的,改革开放之后,所谓文艺演出市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胡姐说:“做了这么多年了,姐看过的人不少,小祝,你是有天分的。”这时,她把肉吃完了,把晶亮晶亮的签子举过了头,挥了挥,突然提高了几个调门:“小伙子,努力啊!有希望!”数年后,从别人口中得知,胡姐死于胰腺癌,终年五十一岁。那个被她供养上了大学的儿子,一提起母亲,便会暴怒大吼道:“我哪会有这么不要脸的妈!”
这才是天下最了不起的母亲。在过去的岁月里,我曾听到过侮辱谩骂,曾见到过冷眼怒目,当我面对邪恶心存恐惧的时候,当我不得不和心爱的女人分开的时候,总会回想起那一幕——凉风习习的夏夜,胡姐坐在台阶上,把晶亮的签子举过头,挥动着,冲我大喊:“小伙子,努力啊!有希望!”
一个月后,刘总找我谈话,她说:“我不是说你的评书讲得不好,但确实是不符合我们的环境。”我说:“好的,我懂了。”她把公文夹抱在胸前,仿佛一直在用它保护自己,嘴角挂着微笑。记得那时她常教导我,“你在台上怎么不会笑呢?要培养自己的亲和力。”她当时的笑容,散发出的腥气,让我至今记忆犹新。“我多给你一次演出费,记住我就是你姐,以后有事尽管来找我。”说话间,她把钱放进我的上衣的口袋。
“谢谢。”我学她的样子,歪歪头,笑了笑,退出屋门,把钱放在地上,说:“刘姐,我走了。” 气得她直跺脚。夜市上,人潮汹涌,讨价还价的声音令人烦躁。我觉得,在这里这么长的一段时间我还是有所得的。人可以通过看清别人,来了解自己。
此后,我在京城内辗转,不算夸口,所有的专门的曲艺演出场所,我都登过台,那时没拜师,因此,饱受欺凌。后台鱼龙混杂,这里有个怪现象,你越是对人谦和有礼,别人就越敢和你拍桌子瞪眼。终于,我明白,尊重下三滥,就是在贬低自己的人格。我学会了张嘴骂人。有时,用暴力维护自己的尊严是有效的。和人打架不可动气,气急败坏的情况下,宁可别打。要有心计,与人动手是有目的的。行有行规,下贱之人与世间道德相反,比方说在后台有人拿你的父母开玩笑,你若翻脸,别人还会说你是“空子”。最好的处理方法是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笑笑,叮嘱他“注意安全”,然后转身离开。这样,他摸不着你的底,心里就会一直忐忑。我还是认为,人前挑衅,背后总去搬弄是非的人,大多是自认为是内行的外行,他们在台上绝没什么真本事,只好去钻营这些。真正的曲苑中人,深沉儒雅,可与大学教授比肩。我曾出入于夜总会、娱乐城,演完了,给多少是多少,不给,我拔腿就走,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真打起来,吃亏的一定是你。但有些场所根本不拿演员当人,我那时狂热地健身,为的就是在忍无可忍的时候保护自己。
我曾在各种曲艺小剧场待过,对这些剧场也算是颇有心得。若论曲艺的专门剧场,自德云社之前,北京也曾开设过很多,有些能坚持一两年,大部分数月就草草收场。究其原因,有以下几点。
1.院团保守主义。一个团体承包一个剧场,本身就缺乏“叫得硬”的节目,但不希望请外援,因为角儿怕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2. 演员流动性过大。曲艺演出需要捧角儿,次次走马换将,观众怎么去捧?
3. 活路太窄。有的人说相声只会三段,他在专业团体,其实是“空子”,更要命的是,不会又不鼓励创新作品。
4. 演员之间互相倾轧,管事的难以协调。
5. 剧场方变本加厉地盘剥。
6.“杵头”(演出费)分配不合理。不管水平如何,所拿的酬金都一样,或论资排辈,青年演员受压制,才华得不到施展。
那时,每到周末下午,我必然要到剧场观摩。我说过,真正的行内人是讲义气的,常常靠他们把我带进去,若没有熟人,则会很狼狈。我也知道,每个园子少人看管的侧门在哪里,有时候,我可以从废弃的下水道钻到后院,再挂着一身脏泥出现在观众席。我和一些门口售票的大姐也认识,在没有领导监督的时候,她们悄悄冲我瞟一个眼神儿,我便像条游鱼似的,贴墙溜进包厢。那里价格昂贵,通常是没有人的,演出间隙,她们还会往里给我扔俩橘子。
每看一场高水平的演出,我都像充电一样。优秀的演员会有一种魅力磁场,他站在台上,观众就会感到滋润身心,作为要当演员的我,则受到他们气质的熏染。在湖广会馆,我曾见识过单弦大家张伯扬的儒雅风度;在北京音乐厅,我为姚雪芬老师情真意切的乐亭大鼓感动得落泪;在前门广德楼,袁阔成先生的神完气足,令我心潮澎湃。
不得不承认,我们这一代的演员,都曾受过一个人的影响,那便是后来威名远震的郭德纲。初见他,是在西琉璃厂的京味茶馆,在我的记忆里,那原本是个相声爱好者自娱自乐的场所,直到来了郭德纲,才有了大批真正的观众。当时为他捧哏的是王玥波,还有个叫王昊的演员,很有书卷气,后来看不到了。
郭德纲那时二十多岁,梳着三七分,演出的风格和现在大不一样。他是第一个让我乐得肚子疼的演员,但如今,他早已远远地超过了这个阶段,日臻化境。一段相声乐得次数过多是不对的,真正的大师,懂得“笑的生理规律”,当中要让观众有缓冲,并且会考虑整块活的完整性,但他那时的水准,已可让很多主流演员膜拜。真正抖响的包袱,像是在观众席里扔了个炸弹,“嘎”的一声,再四散而开,没抖响的包袱,观众会发出“嗤嗤”的声音,郭德纲没有不响的包袱,但常是两个“嘎,嘎”落在一起。
他打开了我们的视野,让我们知道在台上还可以如此活络,如此机智,最重要的,他对艺术的热忱感染了所有人。有人说,郭德纲是为钱才说相声的,但若没有对这门艺术融入血骨的爱,他会在那样困苦的日子里坚持十年?你坚持一个让我看看?由于复杂的原因,他后来离开京味茶馆,几年后再见他,是在广德楼。我在后台侧幕看了他一场演出——观众瞧不见他的后背,全是湿的。
在他两脚周围,木质的台板上撒了一圈儿的汗,但他的激昂,让你相信,那一刻他是幸福的,虽然,观众席里只有十几个人。等到他下场了,我发现,他的气质有了明显的变化。脱下长衫,身上像洗了澡似的。他个子矮小,精神气儿却显得凛然挺拔,令人看着心头一振。男人什么时候最有魅力呢?就是为自己的事业拼搏得大汗淋漓的时候,全世界,都会为他倾倒。
有人觉得,郭德纲身上有“江湖气”,其实,他们哪里见过真正的江湖?那里深藏着一门高深的处世哲学。有位老艺人,在自己食不果腹时,穿得比谁都讲究——几千元笔挺的西装,老人头棕色的皮鞋擦得一尘不染,梳着背头,令人望而生畏。在火穴大赚时,我穿着皱皱巴巴,袖口上还有洞,故意几天不洗脸。业内人说,这才是真正的生意经。但郭德纲无论是穷困之时,还是在成功之日,从外表是看不出来的。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我不管别人是不是瞧得起我,我自己尊重我自己”。其实,他身上毛病也挺多,尤其是那一张利口,但我赞同孔庆东老师的话——郭德纲,是个英雄。
很长时间,郭德纲面前如有一座高山,就一个人向上攀爬,周围有无数只脚想把他从半山腰踹下去,他隐忍着,咬着牙,被踹下山底,再重新往上爬。我曾看到过他所受到的排挤、打压,在他未见起色时,不用说权势之人,剧场里的一个电工都可以肆无忌惮地刁难他。今天他却为我们树立了一个榜样。
往后的贫寒之家,在教育儿孙时可以说:“咱们家虽然没钱、没权,但不用看着别人眼儿热,人要靠自己,知道吗?以前有个郭德纲,就是靠自己的奋斗出人头地的!”这样的教育,是不是比学校的思想品德课强呢?
我是一名铁路工人,由我干爹(业余相声演员史书度)的推荐,成为劳动人民文化宫工人曲艺团的一员,时常随团上山下乡。
有一年大年初一到初五,凌晨六点就要爬起来,骑自行车到东直门公交车站,坐9字头的车奔顺义。车厢里,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乘客,往外看,黎明之际,我还挺困的,但不敢睡,否则会感冒。我把脚后跟悬起来,坚持一会儿,增加热血循环,不然脚会冻得很疼。车过了几站,刘捷大哥(侯耀文先生弟子,当时文化宫曲艺团负责人)和李然(今北京电视台主持人)就上来了。我们分配好“场口”(节目顺序),就开始胡聊,李然爱下棋,每次都会带一副吸铁石的袖珍象棋,车上的后半段时间就要和我手谈。我被他赞为“进攻性棋手”,但每次都会输给他,李然帮我总结——“太急躁”。
到了顺义,有当地的车接我们。不单是曲艺,车上还有唱歌、跳舞的演员,车里女演员多,嘁嘁喳喳像几十窝麻雀。那时一天要去两三个村子,都是在场院里演,之前要想去厕所,往西南方向走,总能找得到。男演员要帮着搭台、拆台、放音箱,这样身子倒能暖和起来。村里的老百姓大多很热情,我们的车临出村时,他们会放两大挂鞭炮欢送我们。我的评书不算火,但我感觉得到,有双眼睛总在看我。
下场了,我常见到一个女孩站在台的右下角,高挑的个子,清瘦的脸颊,尖尖的下巴,穿着长过膝盖的雪白羽绒服,脖子上系着天蓝色的围巾。她眼神清澈,眉梢向上挑着,好像在对我挑衅。我知道,她在专业文工团,是唱民歌的,别人叫她小雯。她一般是最后上,唱《歌唱祖国》《走进新时代》什么的。她是女中音,要是闭着眼听,觉得唱歌的人至少得有四十多岁了。小雯唱歌的时候,身子前倾着,眼睛望着远方,恍如那边有个思念的人。她对所有人都客气,却并不合群,没事的时候,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听CD。
有小伙子过来和她搭讪,她微笑着,既热情,又有分寸。那一天,我在台上刚说了半截儿,刮来一阵狂风,我的眼里迷进了一粒沙子,挺疼,糊里糊涂把词儿说完就下来了。小雯走到我身旁,“迷眼啦?”语气中仿佛有点幸灾乐祸。我用没进沙子的那只眼瞪着她。“来吧。”她推了一下我的胳膊,把我领到休息室,让我坐下,从黑色的双肩背包里拿出一小瓶眼药水,“把头仰起来,对,这种药水是专门冲沙子的……行了,别眨。”我觉得很舒服,倒不是药水的作用,她轻托着我的额头,冰凉的手指在我的脸上划动着,我的体内,激发出一种叫“酶”的物质。这是二十几岁的悸动,以后就没有了。“还有吗?”她问。我转转眼睛,“你原来是大夫吧?”“你真贫!”
我问:“你说话的声音挺高的,不是女中音啊!”她冲我眨眨眼,“我是故意这样唱的,显得自己声音很厚,呵呵,好玩儿吧?”说完,就把嘴闭住,把腮帮子鼓起来。后来我知道,这是她自己发明的一种练气息的方法。我们面对面站着,有点儿尴尬。
“我快要上台了,听我啊!”我说:“好。”看她到台下和音响师嘀咕了几句,然后回身向屋里的我挥挥手,前奏一起,竟是《明月千里寄相思》。场院里静下来,都直愣愣地看着台上的白衣少女,她颦眉哀怨地伫立在那儿,只见房上的枯草随着她的歌声,在萧索的风中飘摇。一曲终罢,她鞠躬时,满头秀发从一边倾垂下来,已让我在劫难逃了。五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临别时,她说:“记得我啊,再见了别装不认识。”回城了,坐在车上,李然又和我下棋,没三分钟我就输了,他气愤地说:“诚心不好好玩儿吧!”后面有两个月的时间,我过得挺快乐,一直忙忙活活,有时会想起一个人,我会对自己说:“傻小子,她不是你的!”
我每个星期一还是去新街口票房,这一天刚走进院子,那个在梦里常见的身影又出现了。她穿着洁白的羊毛衫,黑色紧身裤。之后我发现,她穿的衣服老是这样,不是黑就是白。此时,羊毛衫的袖口被她拉上去,露着纤细的小臂,看得我心头一颤!见我进来,她先有些不好意思,随后昂然走到我面前,明眸闪烁着,“咦?不认识啦?”她在我面前晃了晃手。
我知道,能再见到小雯,她一定动了不少心思。我瞟了瞟她的头顶,问道:“你多高?”小雯把胳膊平伸着,甩了甩身后的马尾,“一米七三。”“以后不要穿高跟鞋,不然我会没有尊严的。”“哈哈,好,以后见你我就穿平底鞋,你还在乎这个呐?”我点点头,她说:“我相信,你有智慧,有智慧就成。”
一个钟头之后,票友们都来了,小雯为大家沏茶倒水,她的动作轻盈流畅,悄无声息。置场的老先生问:“姑娘,会唱吗?”小雯说:“我刚学,您帮我听听。”“好啊,唱一段儿,年轻人儿喜欢这个的太少了。”小雯握起八角鼓,得意地冲我笑笑,乐声一起,颀长的手指击着鼓,鼓声清脆悦耳,小雯唱了一段岔曲,她的声音空灵,像只春燕在上空盘旋,我真意外她是什么时候学的。
一曲终罢,老先生点评,“好,姑娘,唱民歌的吧。”“是啊,您听出来啦?”“呵呵,唱咱这个不用太使劲,慢慢儿地去了歌味儿。”“谢谢您,以后您多给我说说。”紧跟着是我唱,极难听,荒腔走板。我下来,小雯的鼻子已经翘到天上了,“哈哈,你以后还是光说书吧,唱单弦这辈子是赶不上我了。”我生气,推了下她的头。票房结束了,小雯留下陪我洗茶杯,我问她:“你怎么找到这儿的?”“秘密。”“怎么开始学单弦儿了?”“对我唱歌有帮助啊,多学一种艺术,哼,你以为是因为你呀。”我看周围没人,猛地抓住她的手说:“真的吗?一直没想我?”“讨厌,会被人家看见的,快撒手。”我松开,“你看,手都被你攥红了,家庭暴力呀?”
这时,我幸福得仿佛灵魂出窍。小雯挺忙,又要上课,又要演出,我们大约一周见一面。她陪着我去各个园子。当我牵着她的手走进剧场时,觉得自己骄傲极了。有一次我俩刚坐好,有个熟识的大叔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子,有两下子啊,真漂亮!”我冲小雯傻傻地笑笑。
散场了,小雯依偎在我怀里,轻声问:“怎么样?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吧?”“嗯。”我用下巴蹭着她的额头,即便是穿平底鞋,小雯也和我一样高,抱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斜倚着身子,这样才能显出她的娇弱。有个朋友曾对我说:“别太认真了,你一个月才挣多少?这样的女孩儿,迟早要嫁大款的。”
我冷冷地对他说:“有些人总是自己瞧不起自己,我就要赌这一口气,凭什么小工人就不配找美女?”“哼哼,你就作死吧!”我坚信,即使在当下,真把钱放在第一位的女孩,还是少数。小雯家境和我差不多,父母都是工薪阶层,可她从小到大也没为吃穿发过愁,也不知道名车、钻戒好在哪儿,要是天上真掉下来几百万砸她头上,估计她当时就懵了不知道怎么花。小雯对单弦还真着魔,没事总唱岔曲给我听,她最喜欢的一首叫《双垂泪》。
她觉得词句精巧,而且俗中透雅。“双垂泪,泪双垂。蛾眉颦蹙,颦蹙蛾眉。此一别,相会难,难相会,郎回奴盼,奴盼郎回。欲醉芳心,芳心欲醉,为谁恨,恨为谁?咬碎银牙,银牙咬碎,心灰意冷,意冷心灰,为多情,腰围瘦损,瘦损腰围。”这首曲子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每次吃饭,小雯总让我点菜,我爱吃宫保鸡丁、夫妻肺片,菜上来,她一口也不吃,小雯笑着说:“我其实很爱吃辣的,不过对嗓子不好,就戒了,你替我吃吧。”我一阵狼吞虎咽,她支着脸颊,在对面看着我,“等等,”她从书包里拿出纸巾,“呵呵,嘴上这么多红油,还吃呢。别动。”
在票房,有个大爷引诱我,“二十多了,该学的也得学,来,抽根儿。”我接过烟,点着的烟头一闪一闪的,吸上一口,真觉得自己成熟了。这时,手机有短信的声音,我打开一看,小雯发的——“你的身体关系到我们的未来,请不要吸烟。”侧过头,看小雯站在不远处,撅着嘴。我找了个借口,跑到外面,把烟掐了。我们相约好,可以去看彼此的演出,但不能去后台找对方。每次谢幕时,只要向最后一排的右侧看一眼,就会见到小雯冲我竖起拇指,浅浅一笑。忘了是谁说的——最爱你的人,你去望她,她总在那儿。
小雯唱歌也渐渐受到曲艺的影响。有一次我去世纪剧院听她唱《一生爱你千百回》,在台上她真让人惊艳!她穿着乳白色的长靴,黑套裙,上身是件短小的银色西装,戴一双黑色嵌着亮片的手套。还是用的女中音,与民歌相反,她按单弦里“以字行音”的方法,随曲调婉转,却一字不倒!在有些段落发声故意靠前,鼻音加重,借鉴了京韵大鼓里的“面罩”技巧。
有时,我还带她去听郭德纲。第一次,小雯就彻底成了“纲丝”,散场后早已入夜,在剧场对面的广场,小雯兴奋得跳起来了,“真棒,我还是第一次在现场听这么牛的相声呢,他怎么没上过电视呀?”我说:“因为他是给老百姓说的呗。”小雯点点头,“嗯,这样就挺好,上电视也许就毁了,就这样说一辈子,真好!”我拿出一张郭德纲新出的专辑,在她面前显摆,“看,刚才他送我的。”“先让我听吧!”小雯一把抢过来。
“呵呵,看你,一点都不淑女了,因为郭德纲都疯狂了。”小雯抬起头,帮我整了整衣领,“记着啊,别学别人,要走自己的路。”我忽然有点儿慷慨激昂,“当然,评书不一定非要火爆,真到妙处,底下会鸦雀无声。不和相声比包袱,也别和戏剧拼表演,它的强项是深入浅出的思想……”“说下去呀!”小雯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我。
“我觉得评书在故事的泥潭里陷得太深了,没有动人的思想,故事再热闹也没意义,每次演出,总得让观众得到点儿什么。一个国家要只知道娱乐,这个国家也就快完了。说书就是一个悟道的过程,要让外国人知道,咱中国的评书艺人还是伟岸的哲学家!”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怕周围有人听见拿我当神经病。小雯抱着我,轻声说:“做下去,这才是男人,这才是我的男人。”
冬天又来了,我骤然变得烦躁易怒,多次无缘无故地对小雯发火。看到她和别的男人多说两句话,我就会骂她,小雯一声不吭,只是在我渐渐平息后,从后面抱住我,说:“你怎么了?像是变了个人?”我承认自己有心理疾病,但更主要的是,我知
道,爱情要到尽头了。
一天晚上,不到七点,我一个人坐在后台默书,旁边的落地玻璃窗有响声,我回头看,是小雯在敲。她穿一件束身的黑色风衣,显得更消瘦了,头发是新烫的。
我向她招手,要她进来,她摇了摇头,摘下皮手套,在玻璃窗上画出字——在外面,等你。我下场了,跑到外面,正要斥责她不听我的话,她从包里取出一摞书,“今天下午去潘家园了,给你买的。”我接过一看,是两本《西汉》和八几年版的《评书聊斋志异》。小雯问:“有用吗?”“还行吧!” 她顿了顿,“下周我去山东演出。”“和谁?”“团里。”“哼,别让我听到什么风吹草动……”
小雯的眼圈红了,背过身去,双肩微微颤动,她转过来,冲我一笑,“如果这样,我们结婚吧。”大概,我的脸上露出了恐惧,她用胳膊勾住我的脖子,“我不会离开你的,不会的。”
小雯走了,我一连几夜失眠。这种时候,图书馆成了我的避难所。在满满的书架前,我的心情稍好了一点儿。那时候,我刚好在说《西汉》,就抽出本《史记》,看着看着,入了神儿。我在遥想,司马迁受过宫刑之后,是如何对待女人的呢?在他文章里一点也见不到,这大概是他心里最大的痛楚,轻轻触碰一下,便如有针扎!翻到《项羽本纪》,处处皆见作者对霸王的溺爱,对他的残暴一笔带过,只欣赏他的少年英姿,果决、勇猛,仿佛寄托着作者无法实现的梦想!最后垓下一战,项羽败得如此悲壮。“有妾虞姬,常从幸之,有乌骓马,长骑乘之。此时项王慷慨悲歌,数阙,美人和之。霸王数泣行下,余众莫敢仰视……”
我合上书,还要等吗?非要等到鱼死网破,翻脸绝情的那一天吗?一切我都无法掌握了,除了逃避,没办法了。小雯回来,约我在票房见面。散场了,我送她去东直门公交车站。小雯坐在我自行车的后座上,靠着我,手指在我的脊背上轻轻地画着,一双长长的小腿荡来荡去。我和她都不说话。到了,她下来,公交车停在那儿,车门儿开着。
她握着我的手,“记得,不开心的时候要给我打电话。”我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从哪儿发出来的,“我们……分手吧。”她愣了一下,马上又平静了, “你怎么了?你知道,我爱你。”“你早晚会不爱的,我现在一点儿自信都没有了,”我苦笑,“小雯,谢谢。”我的嘴在抖,“我真没想到这辈子能遇见你,原来,女人并不都是残忍的。”小雯不是我的初恋。
“我们还没努力呢,我们能扛过去!”寒夜里,她的双颊通红,鼻子抽动着,在眼泪就要淌下来的时候,她捂住了。过了一会儿,她把手放下来,微笑着说:“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都说曲艺圈的人很烂,哼哼,和我们比呢?一个女孩,就因为长得漂亮一点,就因为有几首歌唱得还不错,从十几岁上台的时候就有人说她是妓女!因为她不肯陪人睡觉,就一直受到排挤、欺负!她曾经被侮辱得想自杀,可她凭什么要去死呢?她爱唱歌,这有错吗?忽然,有一天遇见了你,我对自己说,这也是个满心都是伤疤的人啊!他和我一样,都是孤零零的,而且,他比我还脆弱,我要牵着他的手,和他一块儿走下去。”“你说对了,我比你脆弱,行了,就到此为止吧。”小雯向前走了两步,像是怕人听到似的,贴在我的耳边说:“你和别人不一样,这个肮脏的环境,等着你去改变,你能的。”她擦干泪水,问道:“你决定了吗?”我重重地点了点头,说:“决定了,不会改了。”
其实,我明显在动摇。“好的,男人就该这样,说一句是一句,掷地有声,不怕后悔。”小雯的脸抽搐着,像是被人捅了一刀,“放弃我没关系,别放弃理想。你说过,要说出中国人引以为傲的书,我等着听呢。”她进到车厢里,隔着玻璃窗冲我笑着,那双湿润的丹凤眼向上翘着,一如初见她时,那般挑衅地看着我。车门关了,车动了,小雯坐在里面没有回头。回到家,我倒在床上,没脱衣服,就这样睁眼到天亮。
从此以后,我的失眠越来越严重了,每隔两天,必有一夜会通宵睡不着。我去看心理门诊,病情叙述了不到两分钟,医生就打断我,对我说:“你有抑郁症,还有焦虑症,我给你开张单子,先做个心理测试,不行就住院。”我拿着单子出去,看上面的价格是800,就把单子撕了,扔在垃圾筒里。伤痛,用奋斗去医治吧。不管昨天是否睡着了,也要按点上班。我在单位干的是体力活儿,和一个同事要搬着二百斤的油镐,跑上跑下。我常常在直起腰的时候觉得头晕,想吐。有一次在天车上一阵恶心,我实在忍不住了,张开嘴,呕吐物落到下面人的头上,都快把他气疯了。到了晚上,我坚持说书,在台上神智迷乱,经常出错,观众意见很大。
朋友说:“你怎么变成这样,像个小老头儿。”我对着镜子看,可不是吗!颧骨突出,很重的黑眼圈儿,头发明显掉了不少。我把镜子翻过来,狠绝地一笑,“管它呢!”某天在撒尿时,我觉得右脚发热,小肚子有些疼,没太在意。那一晚在广茗阁演出,下了台,直接奔厕所,尿液在白瓷池里泛着红色,是血。医生说是大面积泌尿系统感染,不治会变成肾炎。我觉得这病还是喝中药更好,就每周四到医院等着叫号取药。时间不能浪费,要背晚上的书。我就在等号取药时候背,看完一段,再扣上书,眼睛冲前,嘴里复述一遍。一回有个年轻人从我身边过,冲我骂了句“傻X”。
两年多过去了,我不单治好了尿血,而且比以前还胖了一点,脑子好像好用了,书艺也有了进步,而且在2007年拜师,成了连门弟子。汶川地震,我陪着师父在宣南书馆义演,挣的钱都捐了灾区。谢幕了,观众还不愿意走,我们站在台上不断地鞠躬致谢。我忽然看到,在最后一排的右侧,灯光暗处,那熟悉的身影依旧清丽挺拔,冲我挥挥手,悄然离去……
最爱你的人,你去望她,她总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