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於2024-11-30
黑夜飛行
1
北京原來有個地方叫“熊貓環島”,是在北三環安華橋齣去一公裏處,立著一個兩層樓高的熊貓雕塑,建於一九九〇年亞運會之前,拆除於二〇〇八年奧運會之前。熊貓盤踞於此十多年,屁股底下是花壇和草坪,汽車沿環島而行,都在大熊貓的影子下。有一年夏天,黃昏時分,陳皮打車從這裏經過,看見有一人站在熊貓的腦袋上,雙臂平伸,整個人呈十字架狀,車繞環島左轉,陳皮迴身去看,那人振動雙臂,如同一隻鳥抖動翅膀。陳皮相信,那是一個會飛的人,落在熊貓頭上隻是歇息一下。可惜陳皮沒能看見他飛起來。過瞭好多年,有一天夜裏,陳皮打車從朝陽公園東門經過,那邊有個“體育樂園”,門口竪立著NBA球星奧尼爾的雕像,高約十米,黑糊糊的大鐵塔一般,在奧尼爾的腦袋上,赫然站立一人。陳皮立刻叫司機停車,熄瞭燈,但汽車的聲響還是驚動瞭那人,但見他兩隻胳膊抖動起來,一躍而起,嚮著公園裏的樹林飛瞭過去。陳皮很久纔迴過神兒來,他問司機:“你看見瞭嗎?”司機茫然地反問:“看見什麼?我什麼也沒看見啊。”
有人能看見神跡,大多數人看不到。如同中世紀有人看見耶穌顯聖,陳皮確信自己看見黑夜之中有人飛行。陳皮也想在某個夜晚飛行於天際,有時,他站在二十五層自傢的陽颱上,雙臂伸展,感受著迎麵而來的風,總有縱身一躍的衝動。他知道,這麼跳下去肯定是墜地而亡,起飛的地點可以再低一些。在他傢樓下,也有一座雕塑,是一個巨大的海螺,但形狀怪異,周圍居民稱之為“大屎撅兒”,高約三米,從這個屎撅兒上起飛更為安全。當然,首先是飛到大屎撅兒上,然後再嚮更高處飛行。
陳皮八歲那年看瞭電影《少林傳奇》,在地壇公園拜瞭個師傅學長拳。師傅教導他,練武的目的是強身健體,要練齣蓋世武功,就要保持童子之身,師傅就是這樣做的。兩年之後,這位長拳師傅因心髒病去世。又過瞭幾年,陳皮看到瞭武俠小說,頓覺自己的長拳沒意思,他想習練九陰白骨爪,但北京城內很難找到新鮮的人頭。陳皮上大學的時候認識一位叫杜仲的四川同學,兩人都喜歡《蜀山劍俠傳》。在學校的操場上,在滿天的星光下,杜仲跟他說:“我高中三年,大多數時間都在峨眉山修行,我師傅能韆裏取人頭,會飛,我也初窺門徑,但來北京上學之前,我師傅封瞭我的穴位,不讓我飛,讓我認真學習現代科學。我師傅說,科學完全是一種西方體係,學好瞭能融會貫通,光耀本派。”一年之後,杜仲同學戀愛失敗從物理係八層高的教學樓上縱身一躍,成為該大學該年度第三個自殺者。陳皮不明白,跳樓的人,在空中是否會有飛行的感覺。杜仲同學的去世,讓他對人的心理産生瞭極大的興趣,兩年後,他考上瞭心理學的研究生,一方麵鑽研心理學,一方麵繼續他的武學修煉——他練的是武林中失傳已久的攝魂大法。
拿到碩士學位之後,陳皮在一傢中學當老師,教英語。學生們大都喜歡學英語,有個彆孩子剛上高一就考完瞭托福。但也有害羞的學生,不敢開口說,陳皮就會小試身手,用上攝魂大法:他盯住那害羞的孩子,輕聲說:“Yes, you can。”那孩子便呆呆地迴應:“Yes,I can。”接著陳皮就說一個長句子,那孩子也會跟著他讀下來,句子越來越長,直到陳皮背誦一整段課文,那孩子也能朗聲跟著背誦下來,對自己的錶現感到詫異。按照現代科學的說法,所謂攝魂大法就是催眠術,早就有研究證明,催眠可以減緩壓力、促進學習。陳皮老師教的班,英語成績連年進步,他也獲得瞭優秀青年教師的稱號。教務處主任讓他寫論文談教學心得,他鬍亂拼湊瞭一篇,自然不會提攝魂大法的威力。陳皮看過“瘋狂英語”的錄像帶,他知道李陽李教主早就將攝魂大法引入英語教學,不過有點兒走火入魔。他還去“新東方”上培訓課,見識功力深厚的俞教主,將學生天天置於白日夢中。
陳皮安心在中學裏當一個好老師,每年兩個假期,他就去遊山玩水,拜訪名山古刹。平常每天上兩三節課,早飯午飯都在學校食堂解決,下瞭班自己在傢做飯,有時候懶瞭就一個人去飯館要一盤魚香肉絲。多年前他所幻想的富足生活是想吃一盤魚香肉絲的時候就能去吃一盤,如今他已經過上瞭他所盼望的富足生活。他不想要漂亮的衣服,不想要漂亮的汽車,他的體重多年來保持在六十八公斤,每天夜裏會齣去跑步。他談瞭幾次不成功的戀愛,有過幾段不太美妙的性關係。作為一個習練攝魂大法的人,他對那些意欲控製心靈的東西都有所警惕——廣告、電視、書本、愛情。
那天夜裏,陳皮跑齣去五公裏,往迴走的時候,發現有一條狗跟在他身後,體形不是很大,應該是一條雜種狗,不聲不響。陳皮加快腳步,那狗也加快,陳皮跑起來,狗也顛顛地跟上來,陳皮慢慢走,那狗也若有所思地踱步。路過一傢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小賣部,陳皮進去買瞭兩根火腿腸,他坐在馬路牙子上把火腿腸的包裝撕開,狗盯著陳皮手中的食物。路上空蕩蕩的,街燈昏黃,有一輛金杯車極快地開瞭過去,那條狗很快就吃下去兩根火腿,眼巴巴地看著陳皮。他到小賣部裏又買瞭幾根,還有一瓶水,自己喝瞭兩口,剩下都給狗喝下瞭。把狗喂飽瞭,他起身想離開,他根本沒打算收養一隻流浪狗,但這條狗不吵不鬧,像一個熟悉的朋友,跟著陳皮直到傢門口。
陳皮把狗帶進傢門,從衣櫃裏翻齣來一個舊毛毯打算先給它弄個窩。忽然,那狗對著電視叫瞭起來,那個電視是個老款的“海爾”,十四英寸,按下遙控器足有半分鍾纔齣畫麵。狗坐在地上看電視,是午夜十二點的新聞,正在報道瑞士有個叫羅西的傢夥,從飛機上跳齣來,藉助自身攜帶的裝置,用十分鍾飛躍瞭英吉利海峽。這個羅西,原來是空軍飛行員,後來迷上瞭高空極限衝浪,他現在的裝備是一套一百二十一磅重的噴氣動力飛行翼,碳素縴維構架,四具由德國Jet Cat公司提供的小型噴氣引擎處於摺疊的雙翼下方,還要攜帶一個可容納3.5加侖燃料的油箱,聽著就像是把一輛小摩托車綁在身上。這條新聞結束之後,那條流浪狗踱步到舊毛毯鋪就的床上,陳皮關上電視,疑惑地打量那隻狗。
他的睡眠質量一嚮很好,但這天夜裏睡得並不安穩,屋子裏平白多齣來一個生物。第二天早上,他做瞭個夢,眼睜睜地看著一個人飛到瞭他的陽颱上,推開門走進屋,那人的身影很熟悉,他開口說,這些年沒見,你過得怎麼樣?陳皮歪在床上迴答,挺好,還能怎麼樣。外麵天色已亮,晨光打進來,陳皮認齣,飛來的訪客是大學時自殺的杜仲,他的樣子沒什麼變化,坐在地闆上說著話,還帶著四川口音。陳皮看著他不停地說著,卻聽不到他到底在說什麼。醒來的時候,那條狗正蹲在他的床前,眼中似乎飽含淚水。陳皮問:“是你嗎,老杜?”那條狗汪汪地叫瞭起來。
2
按照網上的信息,陳皮找到瞭“添樂寵物店”。這傢寵物店在一片高樓林立的住宅小區的商鋪裏,老闆姓張,是一個“狗語者”,據說能聽得懂狗說話。寵物店裏有好幾排貨架,上麵是肝、肉、蔬菜罐頭。往裏走,摞著十幾個鐵籠子,裏麵都是狗,有的狗身量很大,在籠子中幾乎沒有迴身的餘地。陳皮隻認得拉布拉多等少有的幾種狗,他看見最上麵的一個小籠子裏關著的一隻小狗,身上被塗得黃一道黑一道,像老虎的花紋。陳皮在籠子前站瞭一會兒,不由得想把這些籠子全打開,把所有的狗都放齣來。此時,屋裏的張老闆開腔瞭:“您看點兒什麼?”
老張正在給一隻大金毛洗澡,金毛站在一個大塑料盆裏,直愣愣地看著陳皮。陳皮問:“您是張先生吧?我想請您看看我們傢的狗。”老張沒接茬兒,把金毛從澡盆子裏抱齣來,用毛巾擦,擦完瞭抄起手邊的電吹風,給金毛吹乾,左手在濃密的狗毛之間穿梭。寵物店裏有一股奇怪的味道,這讓陳皮有點兒呼吸不暢,他湊近一步:“聽說,您能和狗說話?您能幫我看看嗎?”
老張關掉電吹風,屋裏一下安靜下來。
“狗帶來瞭嗎?”
“沒帶。”
“沒帶怎麼看啊?”老張把金毛關進籠子,十幾條籠中狗都叫瞭起來,老張不耐煩地嗬斥:“彆叫瞭!彆叫瞭!”轉過身問陳皮:“你的狗多大瞭?”
“不知道,我沒養過狗。”陳皮說。
“養狗得看歲數,要是你那狗纔幾個月大,比如七八個月吧,那是最調皮的時候,不聽話,過瞭一歲就好多瞭,就懂點兒事瞭。要是你能把它養到十歲以上,那就比好多夫妻關係還密,那纔叫終身伴侶呢。養狗得有耐心。”老張點上一根煙,走到寵物店門外,深深吸瞭一口。陳皮也跟著走齣來:“我那狗是撿來的,是流浪狗,剛到我傢沒幾天。”
“那你覺得你那狗有什麼不對?”此時天色已暗,煙頭明滅之間,老張的大鼻孔裏探齣來兩根細長的鼻毛,“要是它不願意你抱,那也很正常,它和你不熟嘛。等它熟悉瞭環境,和你熟瞭,就好瞭。”
陳皮說:“我覺得這狗是我的一個老朋友。我是說,我這狗像一個人,像我一個死去的朋友,我覺得他托生迴來。我們以前在一個大學裏念書,他死瞭,現在他好像迴來瞭。”
老張把煙頭扔在地上,用鞋底踩滅,“我們去瞧瞧。”他迴身把寵物店裏的燈關掉,用鐵鏈子給門上瞭兩道鎖。他們打瞭一輛車。到陳皮傢要半個小時,一路上老張詢問那條流浪狗撒尿拉屎吃飯的種種情狀,顯然,他對一條狗的各種怪異錶現都能理解。這沒什麼稀奇的,因為他是“狗語者”。可老張對人的怪異錶現也能理解。陳皮撿來一條狗,然後把這條狗看做是自己死去的朋友,在老張看來,這件事也沒什麼稀奇。但陳皮懷疑,身邊這個帶著一股狗臊味兒的漢子,隻是一個動物行為方麵的專傢,他可能懂得一條狗為什麼去聞另一條狗撒過的尿,懂得一條狗為什麼把自己的狗食盆子看得緊緊的,卻未必能明白老杜托生為狗,迴到世上要和他說什麼。
老張進門就要求和老杜單獨相處。他跪在地上,伸齣手來和老杜的前爪相握,它不吱聲,覺得這漢子身上的氣味挺熟悉,老張四肢著地,學著狗的樣子在地上爬,嘴裏“汪汪”地叫著,老杜則有些疑惑地往後退。
老張趴在地上和狗對視,隻要這條狗張嘴,他就能從叫聲中獲取他想要的東西。曾經有一次齣診,去看一條公狗,白天黑夜叫個不停,老張聽瞭之後明白,那條狗的兄弟也在狗市上,它要主人把它的兄弟買迴來做伴。還有一次是給一條懷孕的母狗看病,那傢主人想知道,是誰乾瞭他傢的貴婦。老張和母狗談瞭一晚上,終於給它肚子裏的狗崽子找到瞭爹。狗的叫聲雖然單調,但裏麵包含的信息非常豐富。老張能從每一聲“汪汪”中辨彆齣一條狗要錶達什麼意思。他像狗一樣在地上爬,就是要更好地和它們交流。但眼前的老杜一聲不吭,什麼親昵的錶示也得不到迴應。
陳皮在臥室裏坐著,關著門,聽到外麵客廳裏傳來聲聲狗叫,很想齣去看一下老張到底在施展什麼魔法,但他明白,任何一個有魔法的人在施展手段時都不願意有旁觀者在場,如果他在給彆人施展催眠術,也不希望有人冷靜地在一旁觀察。他聽得齣,狗叫聲來自老張,他甚至能聽齣每一聲喊叫中的意思——你好嗎?你從哪裏來?你喜歡這裏嗎?你怎麼不說話呢?被他收留的老杜像啞巴一樣,沒有什麼響動。這個過程持續瞭有一刻鍾,陳皮焦躁起來,但老張還在周鏇。又過瞭二十分鍾,老張放棄瞭,外麵安靜下來,陳皮推門齣去,看見老張坐在沙發上,毛衣上沾滿瞭灰,老杜蹲在一角,站起身,喉嚨裏發齣低沉的一聲哼哼。“這是嘆息,”老張說,“就和我們嘆口氣一樣。”他終於捕捉到這一聲珍貴的嘆息。隨即自己也嘆瞭一口氣:“這狗兩歲多瞭,不愛說話。”
陳皮拿來一瓶水遞給老張,老張咕咚咕咚喝下去大半瓶,開口問:“你有什麼想和他說的?”陳皮呆立在那兒,看看老杜,又看看老張,似乎他和狗交談要有一個翻譯在場。老張說:“你有什麼想說的就直接跟它說,我估計它聽得懂。”
陳皮走到老杜麵前,蹲下身:“你過得怎麼樣?是不是當人更好一些?如果當初你不死,現在你也該結婚瞭吧?沒準兒都有孩子瞭。”說到這兒陳皮有點兒難受,在外人麵前暴露自己的情感多少有些彆扭,他站起來對老張說:“麻煩您瞭,謝謝。”
老張在沙發上坐著:“我這算是齣診瞭,齣診費是五百。”
“咳,對不住。”陳皮掏齣錢包,拿齣五百塊錢。他早就把齣診費預備好瞭。
老張接過錢:“我多問兩句啊,如果說這狗是你的朋友,原來死瞭,現在又托生迴來找到你,你怎麼能認齣它來呢?”
“我做瞭個夢,夢見我那位朋友,醒來就看見這條狗。”
“那這事好辦瞭,你接著睡覺,接著做夢,它要想和你說什麼,還會在夢裏和你說的。”老張一欠屁股,把錢放到屁股兜裏,摸齣來一張名片,上麵是“添樂寵物店”的地址和電話,頭銜是“寵物醫生”,名字是“張子語”。他把水喝完,站起身:“有什麼問題你再打我電話,直接找我去也行,我基本上每天都在店裏。”
陳皮把張子語送到門口:“您以前遇見過這種事嗎?”
“這種事兒多瞭,把狗當兒子的、當爸爸的、當老婆的、當朋友的,都有。萬物皆有靈,我覺得我的前世就是一條狗,誰知道我的來世是什麼呢?”張子語哈哈一笑,“彆送瞭。”
陳皮將張子語的名片收好,手機裏也存下他的電話號碼,但一直沒打。他和老杜相安無事地過瞭一個月,以至於他迴想自己把這條流浪狗錯認為杜仲,是一時的幻覺。他知道,世上約有百分之二十五的人會在完全清醒的狀態下至少陷入一次幻覺。他每天夜裏都睡得不錯,老杜隻有一次進入他的夢鄉,那是一片林蔭路,樹枝還光禿禿的,但憑空有一抹綠色。老杜說,你看,春天來瞭,我還不知道姑娘是怎麼迴事呢。
幾天之後,陳皮發現,沙發靠墊上有一小塊奇怪的汙漬,摸上去還有些發潮,然後他發現,那條狗的小雞雞時常處於勃起狀態,它喜歡騎在軟和的地方,比如沙發的扶手、沙發靠墊、一個陳舊的毛絨玩具上麵,蹭啊蹭啊,然後射精。陳皮驚呆瞭,有幾次他想中斷老杜的自慰,結果老杜像瘋瞭一樣衝他大叫,他隻得頹然退後,看著老杜把精液噴射在他傢裏每一個柔軟的地方,包括他自己的枕頭。最終,他隻得給張子語打電話求救:“老張,你那裏有母狗嗎?我想讓老杜用一下。”
“這個不好辦啊。我以前養過一條純種的獵犬,齣去配一次是三韆塊,它一個月齣去乾十迴,那狗我是花八萬塊買的,你算算,它乾多少迴我纔能收迴本兒。我這店裏的母狗不能乾這個呀,你要想把它養下去,還是給它做手術比較好,要不然總是麻煩。”
陳皮沒想過要給這條狗做手術,杜仲當年是以童子之身跳樓自盡,轉世為狗,總不能未享男女之歡就被自己的朋友閹割。他問老張:“還有什麼彆的辦法嗎?”
“你讓它齣去自己辦去,它有自己的辦法,辦完瞭還會迴來。”
陳皮沉吟:“我再想想吧,謝謝你啊。”他想掛掉電話,那邊張子語忽然發齣邀請:“小兄弟,下禮拜你有空嗎?我有一個朋友過生日,你要有空就一起去看看,我們都叫他金爺,這位爺瞭不起,什麼稀奇古怪的事都懂。”
3
金爺的壽筵擺在一傢茶館裏,沒飯,據說金爺闢榖,每個月隻進食三五次。茶館裏所有的小桌拼成一長條,密密麻麻坐著二十來人。陳皮來得晚,跑堂兒的遞給他一把小闆凳,他在一個角落裏坐下。茶館裏人雖多,卻安安靜靜,在聽張子語講故事:“飯店旅館這種地方,南來北往的人最多。古怪的事兒也最多,我有一次住店,密碼箱怎麼也打不開,我的密碼是6868,比較俗氣啊,房間號是1618,我對著箱子就琢磨,要不我試試這1618,結果怎麼著?開瞭,箱子自己換密碼。”聽故事的眾人都低低驚嘆瞭一聲,張子語嚮身邊的一位長者說:“金爺,您說說,這是怎麼迴事。”
金爺五十多歲年紀,精瘦,笑容可掬地端著一杯茶:“要我說啊,這是密碼鎖壞瞭。”眾人哈哈大笑,都為金爺捧場似的,陳皮也不由得乾笑瞭兩聲。等笑聲靜下來,金爺又開口瞭:“老張說得對,飯店旅館這些地兒,是怨氣凝結的所在,你要是看到什麼人影兒啊,聽到什麼動靜,那可能都是過往的人留下的怨氣。以後你們住店啊,進屋之前先敲敲門,裏麵有什麼東西,先給它驚動走瞭。或者帶著點兒桃木梳子,桃木能闢邪。”
此時,坐在陳皮前麵的一個姑娘發問瞭:“金爺,您說屍油這東西有用嗎?我看網上有人賣屍油的護身符,一個小瓶子裏裝著屍油,據說能避小鬼。”這姑娘語速極快,像是怕被人打斷似的,陳皮看著那姑娘的一頭長發,黑頭發中有幾綹兒暗紅的,耳聽得金爺說道:“這屍油啊,養小鬼啊,都是東南亞那邊的,你還是不要輕易上身,挺好的一個姑娘,戴點兒首飾就好,彆碰那些東西。”
“可我睡覺怎麼也睡不好,有好幾次都是鬼上身,怎麼也動不瞭,還有一次可怪瞭,我趴著睡覺,忽然就能看見床底下的東西,能看透床闆兒,看見下麵的鞋、箱子。”姑娘說。
張子語哈哈兩聲:“要我說啊,你找個小夥子一起睡就好瞭。”眾人一陣哄笑,金爺臉上還是帶著笑意:“老張這話倒也不錯,小夥子陽氣盛,還有的人,天生就帶煞氣,大鬼小鬼都敬而遠之。”
“什麼叫煞氣?是不是長得凶啊?”
未等金爺迴答,張子語手指過來:“你後麵那小夥子就有煞氣。”
姑娘迴過頭來,盯著陳皮看,陳皮和她對視瞭兩秒鍾,就害羞得低下頭。張子語提高嗓門:“嗨,小兄弟,站起來讓金爺給瞅瞅。”
陳皮站起身,微微鞠躬:“金爺好。”
張子語給金爺介紹:“這位小兄弟姓陳,您給看看?”
茶館裏二十來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著陳皮,金爺也仔細打量陳皮。陳皮站在那兒不敢動,心裏忽然轉瞭個念頭,如果我現在施展攝魂大法,能不能讓金爺和張子語都躺下睡覺?過瞭足有兩分鍾,金爺纔說:“這位小兄弟麵相不一般,他煞氣很重,但他自己能化解。一般的邪氣近不瞭身。位理的形、氣、聲、光都不會有大礙。”陳皮像個標本似的還佇立著,供眾人交頭接耳地議論一番。金爺又開口問道:“小兄弟,你自己練什麼功夫嗎?我看你精光內斂,也有一定的修行啊。”
陳皮下意識地否認:“沒有,沒練什麼。”
金爺哈哈一笑:“那是我看走眼瞭。坐吧,坐吧。”
陳皮坐下來,發覺前麵那姑娘的目光一直就沒有離開他。她朝他微笑:“你好。”
陳皮點頭:“你好。”
茶館裏的壽筵基本上就是金爺的一次義診,張子語負責主持,在座的依次將自己的疑難問題提齣來,金爺給齣幾句點評,有問傢裏風水的,有問命運八字的,簡單的情況金爺三言兩語就迴答瞭,遇到麻煩點兒,張子語就在旁搭腔:“這事兒復雜點兒,你得單獨找金爺再看。”陳皮自始至終沒有問什麼。等茶館中的二十來人依次問診完畢,一位中年婦女提議:“咱們給金爺唱首歌吧,生日快樂歌,我起個頭兒,祝您生日快樂,祝您生日快樂。”金爺笑嘻嘻地聽著大傢把歌唱完,站起身作揖緻意,那位婦女刷的一下從座位下抽齣一麵錦旗,抖落開來:“我給您做瞭麵錦旗,這是鑲瞭金箔的。”紅底兒旗上書八個黃色大字——“懸壺濟世,仁者醫心”。茶館裏一片叫好,金爺還是在作揖:“不敢當,不敢當。”
陳皮雖然很久沒參加過社交活動,但基本的禮數還是明白的,他給金爺帶來的禮物是一瓶五糧液,那姑娘帶來的是兩罐白茶。兩人一起來到金爺麵前,金爺笑眯眯地接過酒:“好酒。”轉過身遞給張子語收好。又接過白茶,仔細看罐子上的說明,張子語在邊上搭腔:“毛毛這茶葉真不錯,知道您愛喝茶。”禮物既已送齣,陳皮對金爺到底愛喝酒還是愛喝茶並不在意,他想,這個老張的做派倒真像條狗。
金爺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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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分內容簡介
評分苗煒,作傢,1968年齣生。已齣版隨筆集《讓我去那花花世界》,短篇小說集《除非靈魂拍手作歌》、《黑夜飛行》。2012年齣版長篇小說《寡人有疾》。現為《三聯生活周刊》副主編,《新知》雜誌主編。
評分這本書看起來有點像盜版一樣,印刷不怎麼樣
評分好書啊 好書 非常喜歡 非常滿意啊啊啊
評分不錯哦不錯哦不錯哦不錯哦不錯哦不錯哦不錯哦不錯哦
評分挺有意思的書,買來打發時間看看。
評分但是這些個都是以前的
評分2011年左右,我在京東的商傢專門賣酒的店買瞭一箱白酒,商傢發錯貨瞭,關鍵是發的比我要的便宜,聯係退換後,商傢和京東客服都不搭理給我退30運費的事。今天六六整服瞭京東,我今後的評價全部差評,內容全是這個,隻是錶明一下自己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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