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集典藏館:呼蘭河傳(插圖珍藏本)

博集典藏館:呼蘭河傳(插圖珍藏本) pdf epub mobi txt 電子書 下載 2025

蕭紅 著
圖書標籤:
  • 呼蘭河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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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傳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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齣版社: 湖南文藝齣版社
ISBN:9787540448448
版次:1
商品編碼:10619292
品牌:博集天捲
包裝:平裝
叢書名: 博集典藏館
開本:32開
齣版時間:2011-05-01
用紙:膠版紙
頁數:288
字數:180000
正文語種:中文

具體描述

編輯推薦

  一個天纔作傢奉獻給人間的禮物,穿越時光的藝術珍品,一代纔女蕭紅畢生代錶作。

內容簡介

  《呼蘭河傳》是蕭紅創作的一部長篇小說,也是她的代錶作。1940年寫於香港。小說共分7章,前有序後有尾聲,著名文學巨匠茅盾作序。
  創作此小說時,正是抗日戰爭最艱苦的階段,這使遠在香港的蕭紅更加懷念自己的故鄉和童年。於是,她以自己的傢鄉與童年生活為原型,創作瞭這部小說。
  這部小說在藝術形式上是比較獨特的:雖然寫瞭人物,但沒有主角;雖也敘述故事,卻沒有主軸;全書7章雖可各自獨立卻又儼然是一整體。
  它不屬於純粹的鄉土文學,也不屬於純粹的左派文學,有諷刺,有幽默,有反省國民性的一麵,也有真實記錄生活的一麵。就像一個黑白的紀錄片,間或夾雜著和祖父在小花園玩耍的彩色畫麵。
  它是迴憶童年的散文小說,既有寂寞和傷感,又不純粹是寂寞和傷感。因為她的筆觸和思維,要比這個,大得多,高得多,高大到與天地一起,與自然和生命相融。
  在這本奇特的小說裏,蕭紅以她幽默而富韻律感的天纔筆觸、明快而萬物有靈的童謠風格,造就瞭一部“迴憶式”文學的巔峰之作。

作者簡介

  蕭紅(1911~1942),原名張迺瑩,齣生於黑龍江呼蘭河縣,病逝於香港。主要作品有《生死場》、《呼蘭河傳》、《小城三月》等。

內頁插圖

目錄

序 作者:茅盾

第一章
晚飯一過,火燒雲就上來瞭。

第二章
河的南岸,盡是柳條叢,河的北岸就是呼蘭河城。

第三章
我生的時候,祖父已經六十多歲瞭,我長到四五歲,祖父就快七十瞭。

第四章
我傢的院子是很荒涼的。

第五章
據說,那團圓媳婦的靈魂,也來到瞭東大橋下。說她變瞭一隻很大的白兔,隔三差五地就到橋下來哭。

第六章
我傢的有二伯,性情真古怪。

第七章
他的兒子也和普通的小孩一樣,七個月齣牙,八個月會爬,一年會走,兩年會跑瞭。

尾聲
小黃瓜,大倭瓜,也許還是年年地種著,也許現在根本沒有瞭。

精彩書摘

  第四章
  1
  一到瞭夏天,蒿草長沒大人的腰瞭,長沒我的頭頂瞭,黃狗進去,連個影也看不見瞭。
  夜裏一颳起風來,蒿草就刷拉刷拉地響著,因為滿院子都是蒿草,所以那響聲就特彆大,成群結隊地就響起來瞭。
  下瞭雨,那蒿草的梢上都冒著煙,雨本來下得不很大,若一看那蒿草,好像那雨下得特彆大似的。
  下瞭毛毛雨,那蒿草上就迷漫得朦朦朧朧的,像是已經來瞭大霧,或者像是要變天瞭,好像是下瞭霜的早晨,混混沌沌的,在蒸騰著白煙。
  颳風和下雨,這院子是很荒涼的瞭。就是晴天,多大的太陽照在上空,這院子也一樣是荒涼的。沒有什麼顯眼耀目的裝飾,沒有人工設置過的一點痕跡,什麼都是任其自然,願意東,就東,願意西,就西。若是純然能夠做到這樣,倒也保存瞭原始的風景。但不對的,這算什麼風景呢?東邊堆著一堆朽木頭,西邊扔著一片亂柴火。左門旁排著一大片舊磚頭,右門邊曬著一片沙泥土。
  沙泥土是廚子拿來搭爐竈的,搭好瞭爐竈,泥土就扔在門邊瞭。若問他還有什麼用處嗎,我想他也不知道,不過忘瞭就是瞭。
  至於那磚頭可不知道是乾什麼的,已經放瞭很久瞭,風吹日曬,下瞭雨被雨澆。反正磚頭是不怕雨的,澆澆又礙什麼事。那麼就澆著去吧,沒人管它。其實也正不必管它,湊巧爐竈或是炕洞子壞瞭,那就用得著它瞭。就在眼前,伸手就來,用著多麼方便。但是爐竈就總不常壞,炕洞子修得也比較結實。不知哪裏找的這樣好的工人,一修上炕洞子就是一年,頭一年八月修上,不到第二年八月是不壞的,就是到瞭第二年八月,也得泥水匠來、磚瓦匠來,用鐵刀一塊一塊地把磚砍著搬下來。所以那門前的一堆磚頭似乎是一年也沒有多大的用處。三年兩年的還是在那裏擺著。大概總是越擺越少,東傢拿去一塊墊花盆,西傢搬去一塊又是做什麼。不然若是越擺越多,那可就糟瞭,豈不是慢慢地會把房門封起來的嗎?
  其實門前的那磚頭是越來越少的。不用人工,任其自然,過瞭三年兩載也就沒有瞭。
  可是目前還是有的。就和那堆泥土同時在曬著太陽,它陪伴著它,它陪伴著它。
  除瞭這個,還有打碎瞭的大缸扔在牆邊上,大缸旁邊還有一個破瞭口的壇子陪著它蹲在那裏。壇子底上沒有什麼,隻積瞭半壇雨水,用手攀著壇子邊一搖動:那水裏邊有很多活物,會上下地跑,似魚非魚,似蟲非蟲,我不認識。再看那勉強站著的,幾乎是站不住瞭的已經被打碎瞭的大缸,那缸裏邊可是什麼也沒有。其實不能夠說那是“裏邊”,本來這缸已經破瞭肚子,談不到什麼“裏邊”“外邊”瞭,就簡稱“缸碴”吧!在這缸碴上什麼也沒有,光滑可愛,用手一拍還會發響。小時候就總喜歡到旁邊去搬一搬,一搬就不得瞭瞭,在這缸碴的下邊有無數的潮蟲。嚇得趕快就跑。跑得很遠地站在那裏迴頭看著,看瞭一迴,那潮蟲亂跑一陣又迴到那缸碴的下邊去瞭。
  這缸碴為什麼不扔掉呢?大概就是專養潮蟲。
  和這缸碴相對著,還扣著一個豬槽子,那豬槽子已經腐朽瞭,不知扣瞭多少年瞭。槽子底上長瞭不少的蘑菇,黑森森的,那是些小蘑;看樣子,大概吃不得,不知長著做什麼。
  靠著槽子的旁邊就睡著一柄生銹的鐵犁頭。
  說也奇怪,我傢裏的東西都是成對的,成雙的。沒有單個的。
  磚頭曬太陽,就有泥土來陪著。有破壇子,就有破大缸。
  有豬槽子就有鐵犁頭。像是它們都配瞭對,結瞭婚。而且各自都有新生命送到世界上來。比方壇子裏的似魚非魚,大缸下邊的潮蟲,豬槽子上的蘑菇等等。
  不知為什麼,這鐵犁頭,卻看不齣什麼新生命來,而是全體腐爛下去瞭。什麼也不生,什麼也不長,全體黃澄澄的。
  用手一觸就往下掉末,雖然它本質是鐵的,但淪落到今天,就完全像黃泥做的瞭,就像要癱瞭的樣子。比起它的同伴那木槽子來,真是遠差韆裏,慚愧慚愧。這犁頭假若是人的話,一定要流淚大哭:“我的體質比你們都好哇,怎麼今天衰弱到這個樣子?”
  它不但它自己衰弱,發黃,一下瞭雨,它那滿身的黃色的色素,還跟著雨水流到彆人的身上去。那豬槽子的半邊已經被染黃瞭。
  那黃色的水流,直流得很遠,是凡它所經過的那條土地,都被它染得焦黃。
  2
  我傢是荒涼的。
  一進大門,靠著大門洞子的東壁是三間破房子,靠著大門洞子的西壁仍是三間破房子。再加上一個大門洞,看起來是七間連著串,外錶上似乎是很威武的,房子都很高大,架著很粗的木頭的房架。柁頭是很粗的,一個小孩抱不過來。都一律是瓦房蓋,房脊上還有透窿的用瓦做的花,迎著太陽看去,是很好看的。房脊的兩梢上,一邊有一個鴿子,大概也是瓦做的,終年不動,停在那裏。這房子的外錶,似乎不壞。
  但我看它內容空虛。
  西邊的三間,自傢用裝糧食的,糧食沒有多少,耗子可是成群瞭。
  糧食倉子底下讓耗子咬齣洞來,耗子的全傢在吃著糧食。
  耗子在下邊吃,麻雀在上邊吃。全屋都是土腥氣。窗子壞瞭,用闆釘起來,門也壞瞭,每一開就顫抖抖的。
  靠著門洞子西壁的三間房,是租給一傢養豬的。那屋裏屋外沒有彆的,都是豬瞭。大豬小豬,豬槽子,豬糧食。來往的人也都是豬販子,連房子帶人,都弄得氣味非常之壞。
  說來那傢也並沒有養瞭多少豬,也不過十個八個的。每當黃昏的時候,那叫豬的聲音遠近得聞。打著豬槽子,敲著圈棚,叫瞭幾聲,停瞭一停。聲音有高有低,在黃昏的莊嚴的空氣裏好像是說他傢的生活是非常寂寞的。
  除瞭這一連串的七間房子之外,還有六間破房子,三間破草房,三間碾磨房。
  三間碾磨房一起租給那傢養豬的瞭,因為它靠近那傢養豬的。
  三間破草房是在院子的西南角上,這房子它單獨地跑得那麼遠,孤伶伶的,毛頭毛腳的,歪歪斜斜地站在那裏。
  房頂的草上長著青苔,遠看去,一片綠,很是好看。下瞭雨,房頂上就齣蘑菇,人們就上房采蘑菇,就好像上山去采蘑菇一樣,一采采瞭很多。這樣齣蘑菇的房頂實在是很少有。我傢的房子共有三十來間,其餘的都不會齣蘑菇,所以住在那房裏的人一提著筐子上房去采蘑菇,全院子的人沒有不羨慕的,都說:
  “這蘑菇是新鮮的,可不比那乾蘑菇,若是殺一個小雞炒上,那真好吃極瞭。”
  “蘑菇炒豆腐,噯,真鮮!”
  “雨後的蘑菇嫩過瞭仔雞。”
  “蘑菇炒雞,吃蘑菇而不吃雞。”
  “蘑菇下麵,吃湯而忘瞭麵。”
  “吃瞭這蘑菇,不忘瞭姓纔怪的。”
  “清蒸蘑菇加薑絲,能吃八碗小米子乾飯。”
  “你不要小看瞭這蘑菇,這是意外之財!”
  同院住的那些羨慕的人,都恨自己為什麼不住在那草房裏。若早知道租瞭房子連蘑菇都一起租來瞭,就非租那房子不可。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租房子還帶蘑菇的。於是感慨唏噓,相嘆不已。
  再說站在房間上正在采著的,在多少隻眼目之中,真是一種光榮的工作。於是也就慢慢地采,本來一袋煙的工夫就可以采完,但是要延長到半頓飯的工夫。同時故意選瞭幾個大的,從房頂上驕傲地拋下來,同時說:
  “你們看吧,你們見過這樣乾淨的蘑菇嗎?除瞭是這個房頂,哪個房頂能夠長齣這樣的好蘑菇來。”
  那在下麵的,根本看不清房頂到底那蘑菇全部多大,以為一律是這樣大的,於是就更增加瞭無限的驚異。趕快彎下腰去拾起來,拿到傢裏,晚飯的時候,賣豆腐的來,破費二百錢撿點豆腐,把蘑菇燒上。
  可是那在房頂上的因為驕傲,忘記瞭那房頂有許多地方是不結實的,已經露瞭洞瞭,一不加小心就把腳掉下去瞭,把腳往外一拔,腳上的鞋子不見瞭。
  鞋子從房頂落下去,一直就落在鍋裏,鍋裏正是翻開的滾水,鞋子就在滾水裏邊煮上瞭。鍋邊漏粉的人越看越有意思,越覺得好玩,那一隻鞋子在開水裏滾著,翻著,還從鞋底上滾下一些泥漿來,弄得漏下去的粉條都黃忽忽的瞭。可是他們還不把鞋子從鍋裏拿齣來,他們說,反正這粉條是賣的,也不是自己吃。
  這房頂雖然産蘑菇,但是不能夠避雨。一下起雨來,全屋就像小水罐似的,摸摸這個是濕的,摸摸那個是濕的。
  好在這裏邊住的都是些個粗人。
  有一個歪鼻瞪眼的名叫“鐵子”的孩子。他整天手裏拿著一柄鐵鍬,在一個長槽子裏邊往下切著,切些個什麼呢?初到這屋子裏來的人是看不清的,因為熱氣騰騰的這屋裏不知都在做些個什麼。細一看,纔能看齣來他切的是馬鈴薯。槽子裏都是馬鈴薯。
  這草房是租給一傢開粉房的。漏粉的人都是些粗人,沒有好鞋襪,沒有好行李,一個一個的和小豬差不多,住在這房子裏邊是很相當的,好房子讓他們一住也怕是住壞瞭。何況每一下雨還有蘑菇吃。
  這粉房裏的人吃蘑菇,總是蘑菇和粉配在一道,蘑菇炒粉,蘑菇燉粉,蘑菇煮粉。沒有湯的叫做“炒”,有湯的叫做“煮”,湯少一點的叫做“燉”。
  他們做好瞭,常常還端著一大碗來送給祖父。等那歪鼻瞪眼的孩子一走瞭,祖父就說:
  “這吃不得,若吃到有毒的就吃死瞭。”
  但那粉房裏的人,從來沒吃死過,天天裏邊唱著歌,漏著粉。
  粉房的門前搭瞭幾丈高的架子,亮晶晶的白粉,好像瀑布似的掛在上邊。
  他們一邊掛著粉,也是一邊唱著的。等粉條曬乾瞭,他們一邊收著粉,也是一邊地唱著。那唱不是從工作所得到的愉快,好像含著眼淚在笑似的。
  逆來順受,你說我的生命可惜,我自己卻不在乎。你看著很危險,我卻自己以為得意。不得意怎麼樣?人生是苦多樂少。
  那粉房裏的歌聲,就像一朵紅花開在瞭牆頭上。越鮮明,就越覺得荒涼。

  正月十五正月正,
  傢傢戶戶掛紅燈。
  人傢的丈夫團圓聚,
  孟薑女的丈夫去修長城。
  隻要是一個晴天,粉絲一掛起來瞭,這歌音就聽得見的。
  因為那破草房是在西南角上,所以那聲音比較地遼遠。偶爾也有裝腔女人的音調在唱“五更天”。
  那草房實在是不行瞭,每下一次大雨,那草房北頭就要多加一隻支柱,那支柱已經有七八隻之多瞭,但是房子還是天天地往北邊歪。越歪越厲害,我一看瞭就害怕,怕從那旁邊一過,恰好那房子倒瞭下來,壓在我身上。那房子實在是不像樣子瞭,窗子本來是四方的,都歪斜得變成菱形的瞭。門也歪斜得關不上瞭。牆上的大柁就像要掉下來似的,嚮一邊跳齣來瞭。房脊上的正梁一天一天地往北走,已經拔瞭榫,脫離彆人的牽掣,而它自己單獨行動起來瞭。那些釘在房脊上的椽杆子,能夠跟著它跑的,就跟著它一順水地往北邊跑下去瞭;不能夠跟著它跑的,就掙斷瞭釘子,而垂下頭來,嚮著粉房裏的人們的頭垂下來,因為另一頭是壓在簷外,所以不能夠掉下來,隻是滴裏郎當地垂著。
  我一次進粉房去,想要看一看漏粉到底是怎樣漏法。但是不敢細看,我很怕那椽子頭掉下來打瞭我。
  一颳起風來,這房子就喳喳地山響,大柁響,馬梁響,門框、窗框響。
  一下瞭雨,又是喳喳地響。
  不颳風,不下雨,夜裏也是會響的,因為夜深人靜瞭,萬物齊鳴,何況這本來就會響的房子,哪能不響呢。
  以它響得最厲害。彆的東西的響,是因為傾心去聽它,就是聽得到的,也是極幽渺的,不十分可靠的,也許是因為一個人的耳鳴而引起來的錯覺。
  比方貓、狗、蟲子之類的響叫,那是因為它們是生物的緣故。可曾有人聽過夜裏房子會叫的。誰傢的房子會叫,叫得好像個活物似的,嚓嚓的,帶著無限的重量,往往會把睡在這房子裏的人叫醒。
  被叫醒瞭的人,翻瞭一個身說:
  “房子又走瞭。”
  真是活神活現,聽他說瞭這話,好像房子要搬瞭場似的。
  房子都要搬場瞭,為什麼睡在裏邊的人還不起來,他是不起來的,他翻瞭個身又睡瞭。
  住在這裏邊的人,對於房子就要倒的這迴事,毫不加戒心,好像他們已經有瞭血族的關係,是非常信靠的。
  似乎這房一旦倒瞭,也不會壓到他們,就像是壓到瞭,也不會壓死的,絕對地沒有生命的危險。這些人的過度的自信,不知從哪裏來的,也許住在那房子裏邊的人都是用鐵鑄的,而不是肉長的。再不然就是他們都是敢死隊,生命置之度外瞭。
  若不然為什麼這麼勇敢?生死不怕。
  若說他們是生死不怕,那也是不對的。比方那曬粉條的人,從杆子上往下摘粉條的時候,那杆子掉下來瞭,就嚇他一哆嗦。粉條打碎瞭,他還沒有敲打著。他把粉條收起來,他還看著那杆子,他思索起來,他說:
  “莫不是……”
  他越想越奇怪,怎麼粉打碎瞭,而人沒打著呢。他把那杆子扶瞭上去,遠遠地站在那裏看著,用眼睛捉摸著。越捉摸越覺得可怕。
  “唉呀!這要是落到頭上呢。”
  那真是不堪想象瞭。於是他摸著自己的頭頂,他覺得萬幸萬幸,下迴該加小心。
  本來那杆子還沒有房椽子那麼粗,可是他一看見,他就害怕。每次他再曬粉條的時候,他都是躲著那杆子,連在它旁邊走也不敢走,總是用眼睛溜著它,過瞭很多日纔算把這迴事忘瞭。
  若下雨打雷的時候,他就把燈滅瞭,他們說雷撲火,怕雷劈著。
  他們過河的時候,拋兩個銅闆到河裏去,傳說河是饞的,常常淹死人的,把銅闆一擺到河裏,河神高興瞭,就不會把他們淹死瞭。
  這證明住在這嚓嚓響著的草房裏的他們,也是很膽小的,也和一般人一樣是顫顫驚驚地活在這世界上。
  那麼這房子既然要塌瞭,他們為什麼不怕呢?
  據賣饅頭的老趙頭說:
  “他們要的就是這個要倒的麼!”
  據粉房裏的那個歪鼻瞪眼的孩子說:
  “這是住房子啊,也不是娶媳婦要她周周正正。”
  據同院住的周傢的兩位少年紳士說:
  “這房子對於他們那等粗人,就再閤適也沒有瞭。”
  據我傢的有二伯說:
  “是他們貪圖便宜,好房子呼蘭城裏有的多,為啥他們不搬傢呢?好房子人傢要房錢的呀,不像是咱們傢這房子,一年送來十斤二十斤的乾粉就完事,等於白住。你二伯是沒有傢眷,若不我也找這樣房子去住。”
  有二伯說的也許有點對。
  祖父早就想拆瞭那座房子的,是因為他們幾次的全體挽留纔留下來的。
  至於這個房子將來倒或不倒,或是發生什麼幸與不幸,大傢都以為這太遠瞭,不必想瞭。
  3
  我傢的院子是很荒涼的。
  那邊住著幾個漏粉的,那邊住著幾個養豬的。養豬的那廂房裏還住著一個拉磨的。
  那拉磨的,夜裏打著梆子,通夜地打。
  養豬的那一傢有幾個閑散雜人,常常聚在一起唱著秦腔,拉著鬍琴。
  西南角上那漏粉的則喜歡在晴天裏邊唱一個《嘆五更》。
  他們雖然是拉鬍琴、打梆子、嘆五更,但是並不是繁華的,並不是一往直前的,並不是他們看見瞭光明,或是希望著光明,這些都不是的。
  他們看不見什麼是光明的,甚至於根本也不知道,就像太陽照在瞭瞎子的頭上瞭,瞎子也看不見太陽,但瞎子卻感到實在是溫暖瞭。
  他們就是這類人,他們不知道光明在哪裏,可是他們實實在在地感得到寒涼就在他們的身上,他們想擊退瞭寒涼,因此而來瞭悲哀。
  他們被父母生下來,沒有什麼希望,隻希望吃飽瞭,穿暖瞭。但也吃不飽,也穿不暖。
  逆來的,順受瞭。
  順來的事情,卻一輩子也沒有。
  磨房裏那打梆子的,夜裏常常是越打越響,他越打得激烈,人們越說那聲音淒涼。
  因為他單單的響音,沒有同調。
  4
  我傢的院子是很荒涼的。
  粉房旁邊的那小偏房裏,還住著一傢趕車的。那傢喜歡跳大神,常常就打起鼓來,喝喝咧咧唱起來瞭。鼓聲往往打到半夜纔止,那說仙道鬼的,大神和二神的一對一答,蒼涼,幽渺,真不知今世何世。
  那傢的老太太終年生病,跳大神都是為她跳的。
  那傢是這院子頂豐富的一傢,老少三輩。傢風是乾淨利落,為人謹慎,兄友弟恭,父慈子愛。傢裏絕對地沒有閑散雜人。絕對不像那粉房和那磨房,說唱就唱,說哭就哭。他傢永久是安安靜靜的。跳大神不算。
  那終年生病的老太太是祖母,她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是趕車的,二兒子也是趕車的。一個兒子都有一個媳婦。大兒媳婦胖胖的,年已五十瞭。二兒媳婦瘦瘦的,年已四十瞭。
  除瞭這些,老太太還有兩個孫兒。大孫兒是二兒子的,二孫兒是大兒子的。
  因此他傢裏稍稍有點不睦,那兩個媳婦妯娌之間,稍稍有點不閤適,不過也不很明朗化。隻是你我之間各自曉得。做嫂子的總覺得兄弟媳婦對她有些不馴,或者就因為她的兒子大的緣故吧。兄弟媳婦就總覺得嫂子是想壓她,憑什麼想壓人呢?自己的兒子小,沒有媳婦指使著,看瞭彆人還眼氣。
  老太太有瞭兩個兒子,兩個孫子,認為十分滿意瞭。人手整齊,將來的傢業,還不會興旺的嗎?就不用說彆的,就說趕大車這把力氣也是夠用的。看看誰傢的車上是爺四個,拿鞭子的,坐在車後尾巴上的都是姓鬍,沒有外姓。在傢一盆火,齣外父子兵。
  所以老太太雖然是終年病著,但很樂觀,也就是跳一跳大神什麼的解一解心疑也就算瞭。她覺得就是死瞭,也是心安理得的瞭,何況還活著,還能夠看得見兒子們的忙忙碌碌。
  媳婦們對於她也很好的,總是隔長不短地張羅著給她花幾個錢跳一跳大神。
  每一次跳神的時候,老太太總是坐在炕裏,靠著枕頭,掙紮著坐瞭起來,嚮那些來看熱鬧的姑娘媳婦們講:
  “這迴是我大媳婦給我張羅的。”或是:“這迴是我二媳婦給我張羅的。”
  她說的時候非常得意,說著說著就坐不住瞭。她患的是癱病,就趕快招媳婦們來把她放下瞭。放下瞭還要喘一袋煙的工夫。
  看熱鬧的人,沒有一個不說老太太慈祥的,沒有一個不說媳婦孝順的。
  所以每一跳大神,遠遠近近的人都來瞭,東院西院的,還有前街後街的也都來瞭。
  隻是不能夠預先訂座,來得早的就有凳子、炕沿坐;來得晚的,就得站著瞭。
  一時這鬍傢的孝順,居於領導的地位,風傳一時,成為婦女們的楷模。
  不但婦女,就是男人也得說:
  “老鬍傢人旺,將來財也必旺。”
  “天時、地利、人和,最要緊的還是人和。人和瞭,天時不好也好瞭。地利不利也利瞭。”
  “將來看著吧,今天人傢趕大車的,再過五年看,不是二等戶,也是三等戶。”
  我傢的有二伯說:
  “你看著吧,過不瞭幾年人傢就騾馬成群瞭。彆看如今人傢就一輛車。”
  他傢的大兒媳婦和二兒媳婦的不睦,雖然沒有新的發展,可也總沒有消滅。
  大孫子媳婦通紅的臉,又能乾,又溫順。人長得不肥不瘦,不高不矮,說起話來,聲音不大不小。正閤適配到他們這樣的人傢。
  車迴來瞭,牽著馬就到井邊去飲水。車馬一齣去瞭,就打草。看她那長相可並不是做這類粗活的人,可是做起事來並不弱於人,比起男人來,也差不瞭許多。
  放下瞭外邊的事情不說,再說屋裏的,也樣樣拿得起來。剪、裁、縫、補,做哪樣像哪樣,他傢裏雖然沒有什麼綾羅綢緞可做的,就說粗布衣也要做個四六見綫,平平闆闆。一到過年的時候,無管怎樣忙,也要偷空給奶奶婆婆、自己的婆婆、大娘婆婆,各人做一雙花鞋。雖然沒有什麼好的鞋麵,就說青水布的,也要做個精緻。雖然沒有絲綫,就用棉花綫,但那顔色卻配得水靈靈地新鮮。
  奶奶婆婆的那雙綉的是桃紅的大瓣蓮花。大娘婆婆的那雙綉的是牡丹花。婆婆的那雙綉的是素素雅雅的綠葉蘭。
  這孫子媳婦迴瞭娘傢,娘傢的人一問她婆傢怎樣,她說都好都好,將來非發財不可。大伯公是怎樣地兢兢業業,公公是怎樣地吃苦耐勞。奶奶婆婆也好,大娘婆婆也好。凡是婆傢的無一不好。完全順心,這樣的婆傢實在難找。
  雖然她的丈夫也打過她,但她說,哪個男人不打女人呢?
  於是也心滿意足地並不以為那是缺陷瞭。
  她把綉好的花鞋送給奶奶婆婆,她看她綉瞭那麼一手好花,她感到瞭對這孫子媳婦有無限的慚愧,覺得這樣一手好針綫,每天讓她喂豬打狗的,真是難為瞭她瞭。奶奶婆婆把手伸齣來,把那鞋接過來,真是不知如何說好,隻是輕輕地托著那鞋,蒼白的臉孔,笑盈盈地點著頭。
  這是這樣好的一個大孫子媳婦。二孫子媳婦也訂好瞭,隻是二孫子還太小,一時不能娶過來。
  她傢的兩個妯娌之間的磨擦,都是為瞭這沒有娶過來的媳婦。她自己的婆婆主張把她接過來,做團圓媳婦,嬸婆婆就不主張接來,說她太小不能乾活,隻能白吃飯,有什麼好處。
  爭執瞭許久,來與不來,還沒有決定。等下迴給老太太跳大神的時候,順便問一問大仙傢再說吧。
  5
  我傢是荒涼的。
  天還未明,雞先叫瞭;後邊磨房裏那梆子聲還沒有停止,天就發白瞭。天一發白,烏鴉群就來瞭。
  我睡在祖父旁邊,祖父一醒,我就讓祖父念詩,祖父就念: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
  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春天睡覺不知不覺地就睡醒瞭,醒瞭一聽,處處有鳥叫著,迴想昨夜的風雨,可不知道今早花落瞭多少。”
  是每念必講的,這是我的約請。
  祖父正在講著詩,我傢的老廚子就起來瞭。
  他咳嗽著,聽得齣來,他擔著水桶到井邊去挑水去瞭。
  井口離得我傢的住房很遠,他搖著井繩嘩拉拉地響,日裏是聽不見的,可是在清晨,就聽得分外地清明。
  老廚子挑完瞭水,傢裏還沒有人起來。
  聽得見老廚子刷鍋的聲音刷拉拉地響。老廚子刷完瞭鍋,燒瞭一鍋洗臉水瞭,傢裏還沒有人起來。
  我和祖父念詩,一直念到太陽齣來。
  祖父說:
  “起來吧。”
  “再念一首。”
  祖父說:
  “再念一首可得起來瞭。”
  於是再念一首,一念完瞭,我又賴起來不算瞭,說再念一首。
  每天早晨都是這樣糾纏不清地鬧。等一開瞭門,到院子去,院子裏邊已經是萬道金光瞭,大太陽曬在頭上都滾熱的瞭。太陽兩丈高瞭。
  祖父到雞架那裏去放雞,我也跟在那裏,祖父到鴨架那裏去放鴨,我也跟在後邊。
  我跟著祖父,大黃狗在後邊跟著我。我跳著,大黃狗搖著尾巴。
  大黃狗的頭像盆那麼大,又胖又圓,我總想要當一匹小馬來騎它。祖父說騎不得。
  但是大黃狗是喜歡我的,我是愛大黃狗的。
  雞從架裏齣來瞭,鴨子從架裏齣來瞭,它們抖擻著毛,一齣來就連跑帶叫的,吵的聲音很大。
  祖父撒著通紅的高粱粒在地上,又撒瞭金黃的榖粒子在地上。
  於是雞啄食的聲音,咯咯地響成群瞭。
  喂完瞭雞,往天空一看,太陽已經三丈高瞭。
  我和祖父迴到屋裏,擺上小桌,祖父吃一碗飯米湯,澆白糖;我則不吃,我要吃燒苞米;祖父領著我,到後園去,趟著露水去到苞米叢中為我擗一穗苞米來。
  擗來瞭苞米,襪子、鞋,都濕瞭。
  祖父讓老廚子把苞米給我燒上,等苞米燒好瞭,我已經吃瞭兩碗以上的飯米湯澆白糖瞭。苞米拿來,我吃瞭一兩個粒,就說不好吃,因為我已吃飽瞭。
  於是我手裏拿著燒苞米就到院子去喂大黃去瞭。
  “大黃”就是大黃狗的名字。
  街上,在牆頭外麵,各種叫賣聲音都有瞭,賣豆腐的,賣饅頭的,賣青菜的。
  賣青菜的喊著,茄子、黃瓜、莢豆和小蔥子。
  一挑喊著過去瞭,又來瞭一挑;這一挑不喊茄子、黃瓜,而喊著芹菜、韭菜、白菜……
  街上雖然熱鬧起來瞭,而我傢裏則仍是靜悄悄的。
  滿院子蒿草,草裏麵叫著蟲子。破東西,東一件西一樣地扔著。
  看起來似乎是因為清早,我傢纔冷靜,其實不然的,是因為我傢的房子多,院子大,人少的緣故。
  哪怕就是到瞭正午,也仍是靜悄悄的。
  每到鞦天,在蒿草的當中,也往往開瞭蓼花,所以引來瞭不少的蜻蜓和蝴蝶在那荒涼的一片蒿草上鬧著。這樣一來,不但不覺得繁華,反而更顯得荒涼寂寞。

  ……

前言/序言

  序
  作者:茅盾
  1
  今年四月,第三次到香港,我是帶著幾分感傷的心情的。從我在重慶決定瞭要繞這麼一個圈子迴上海的時候起,我的心懷總有點兒矛盾和抑悒——我決定瞭這麼走,可又怕這麼走,我怕香港會引起我的一些迴憶,而這些迴憶我是願意忘卻的;不過,在忘卻之前,我又極願意再溫習一遍。
  在廣州先住瞭一個月,生活相當忙亂;因為忙亂,倒也壓住瞭懷舊之感;然而,想要溫習一遍然後忘卻的意念卻也始終不曾拋開,我打算到九龍太子道看一看我第一次寓居香港的房子,看一看我的女孩子那時喜歡約女伴們去遊玩的蝴蝶榖,找一找我的男孩子那時專心緻意收集來的一些美國齣版的連環畫,也想看一看香港堅尼地道我第二次寓居香港時的房子,“一二?八”香港戰爭爆發後我們避難的那傢“跳舞學校”(在軒尼詩道),而特彆想看一看的,是蕭紅的墳墓——在淺水灣。
  我把這些願望放在心裏,略有空閑,這些心願就來睏擾我瞭,然而我始終提不起這份勇氣,還這些未瞭的心願,直到離開香港,九龍是沒有去,淺水灣也沒有去;我實在常常違反本心似的規避著,常常自己找些藉口來拖延,雖然我沒有說過我有這樣的打算,也沒有催促我快還這些心願。
  二十多年來,我也頗經曆瞭一些人生的甜酸苦辣,如果有使我憤怒也不是,悲痛也不是,沉甸甸地老壓在心上、因而願意忘卻,但又不忍輕易忘卻的,莫過於太早的死和寂寞的死。為瞭追求真理而犧牲瞭童年的歡樂,為瞭要把自己造成一個對民族對社會有用的人而甘願苦苦地學習,可是正當學習完成的時候卻忽然死瞭,像一顆未齣膛的槍彈,這比在戰鬥中倒下,給人以不知如何的感慨,似乎不是單純的悲痛或惋惜所可形容的。這種太早的死曾經成為我的感情上的一種沉重負擔,我願意忘卻,但又不能且不忍輕易忘卻,因此我這次第三迴到瞭香港想去再看一看蝴蝶榖這意念,也是無聊的;可資懷念的地方豈止這一處,即使去瞭,未必就能在那邊埋葬瞭悲哀。
  對於生活曾經寄以美好的希望但又屢次“幻滅”瞭的人,是寂寞的;對於自己的能力有自信,對於自己工作也有遠大的計劃,但是生活的苦酒卻又使她頗為悒悒不能振作,而又因此感到苦悶焦躁的人,當然會加倍的寂寞;這樣精神上寂寞的人一旦發覺瞭自己的生命之燈快將熄滅,因而一切都無從“補救”的時候,那她的寂寞的悲哀恐怕不是語言可以形容的。而這樣的寂寞的死,也成為我的感情上的一種沉重的負擔,我願意忘卻,而又不能且不忍輕易忘卻,因此我想去淺水灣看看而終於違反本心地屢次規避掉瞭。
  2
  蕭紅的墳墓寂寞地孤立在香港的淺水灣。
  在遊泳的季節,年年的淺水灣該不少紅男綠女罷,然而躺在那裏的蕭紅是寂寞的。
  在一九四Ο年十二月——那正是蕭紅逝世的前年,那是她的健康還不怎樣成問題的時候,她寫成瞭她的最後著作———小說《呼蘭河傳》,然而即使在那時,蕭紅的心境已經是寂寞的瞭。
  而且從《呼蘭河傳》,我們又看到瞭蕭紅的幼年也是何等的寂寞!讀一下這部書的寥寥數語的“尾聲”,就想得見蕭紅在迴憶她那寂寞的幼年時,她的心境是怎樣寂寞的:
  呼蘭河這小城裏邊,以前住著我的祖父,現在埋著我的祖父。
  我生的時候,祖父已經六十多歲瞭,我長到四五歲,祖父就快七十瞭,我還沒有長到二十歲,祖父就七八十歲瞭。祖父一過瞭八十,祖父就死瞭。
  從前那後花園的主人,而今不見瞭。老主人死瞭,小主人逃荒去瞭。
  那園裏的蝴蝶,螞蚱,蜻蜓,也許還是年年仍舊,也許現在完全荒涼瞭。
  小黃瓜,大倭瓜,也許還是年年地種著,也許現在根本沒有瞭。
  那早晨的露珠是不是還落在花盆架上。那午間的太陽是不是還照著那大嚮日葵,那黃昏時候的紅霞是不是還會一會兒工夫會變齣來一匹馬來,一會兒工夫變齣來一匹狗來,那麼變著。
  這一些不能想象瞭。
  聽說有二伯死瞭。
  老廚子就是活著年紀也不小瞭。
  東鄰西捨也都不知怎樣瞭。
  至於那磨坊裏的磨倌,至今究竟如何,則完全不曉得瞭。
  以上我所寫的並沒有什麼優美的故事,隻因他們充滿我幼年的記憶,卻忘不瞭,難以忘卻,就記在這裏瞭。
  《呼蘭河傳》脫稿以後,翌年之四月,因為史沫特萊女士的勸說,蕭紅想到星加坡去(史沫特萊自己正要迴美國,路過香港,小住一月。蕭紅以太平洋局勢問她,她說:日本人必然要攻香港及南洋,香港至多能守一月,而星加坡則堅不可破,即破瞭,在星加坡也比在香港辦法多些)。蕭紅又鼓動我們夫婦倆也去。那時我因為工作關係不能也不想離開香港,我以為蕭紅怕陷落在香港(萬一發生戰爭的話),我還多方為之解釋,可是我不知道她之所以想離開香港,因為她在香港生活是寂寞的,心境是寂寞的,她是希望由於離開香港而解脫那可怕的寂寞,並且我也想不到她那時的心境會這樣寂寞。那時正在皖南事變以後,國內文化人大批跑到香港,造成瞭香港文化界空前的活躍,在這樣環境中,而蕭紅會感到寂寞是難以索解的。等到我知道瞭而且也理解瞭這一切的時候,蕭紅埋在淺水灣已經快滿一年瞭。
  星加坡終於沒有去成,蕭紅不久就病瞭,她進瞭瑪麗醫院。在醫院裏她自然更其寂寞瞭,然而她求生的意誌非常強烈,她希望病好,她忍著寂寞住在醫院。她的病相當復雜,而大夫也荒唐透頂,等到診斷明白是肺病的時候就宣告已經無可救藥。可是蕭紅自信能活。甚至在香港戰爭爆發以後,夾在死於炮火和死於病二者之間的她,還是更怕前者,不過,心境的寂寞,仍然是對於她的最大的威脅。
  經過瞭最後一次的手術,她終於不治。這時香港已經淪陷,她咽最後一口氣時,許多朋友都不在她麵前,她就這樣帶著寂寞離開瞭這人間。
  3
  《呼蘭河傳》給我們看蕭紅的童年是寂寞的。
  一位解事頗早的小女孩子每天的生活多麼單調嗬!年年種著小黃瓜、大倭瓜,年年春鞦佳日有些蝴蝶、螞蚱、蜻蜓的後花園,堆滿瞭破舊東西,黑暗而塵封的後房,是她消遣的地方;慈祥而猶有童心的老祖父是她唯一的伴侶;清早在床上學舌似的念老祖父口授的唐詩,白天纏著老祖父講那些實在已經聽厭瞭的故事,或者看看那左鄰右捨的韆年如一日的刻闆生活。如果這樣死水似的生活中有什麼突然冒起來的浪花,那也無非是老鬍傢的小團圓媳婦病瞭,老鬍傢又在跳神瞭,小團圓媳婦終於死瞭;那也無非是磨倌馮歪嘴忽然有瞭老婆,有瞭孩子,而後來,老婆又忽然死瞭,剩下剛齣世的第二個孩子。
  呼蘭河這小城的生活也是刻闆單調的。
  一年之中,他們很有規律地過生活;一年之中,必定有跳大神,唱秧歌,放河燈,野颱子戲,四月十八日娘娘廟大會……這些熱鬧、隆重的節日,而這些節日也和他們的日常生活一樣多麼單調而呆闆。
  呼蘭河這小城的生活可又不是沒有音響和色彩的。
  大街小巷,每一茅捨內,每一籬笆後邊,充滿瞭嘮叨、爭吵、哭笑,乃至夢囈,一年四季,依著那些走馬燈似的挨次到來的隆重熱鬧的節日,在灰黯的日常生活的背景前,呈現瞭粗綫條的大紅大綠的帶有原始性的色彩。
  呼蘭河的人民當然多是良善的。
  他們照著幾韆年傳下來的習慣而思索,而生活,他們有時也許顯得麻木,但實在他們也頗敏感而瑣細,芝麻大的事情他們會議論或者爭吵三天三夜而不休。他們有時也許顯得愚昧而蠻橫,但實在他們並沒有害人或害自己的意思,他們是按照他們認為最閤理的方法,“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我們對於老鬍傢的小團圓媳婦的不幸的遭遇,當然很同情。我們憐惜她,我們為她叫屈,同時我們也憎恨,但憎恨的對象不是小團圓媳婦的婆婆;我們隻覺得這婆婆也可憐,她同樣是“照著幾韆年傳下來的習慣而思索而生活”的一個犧牲者,她的“立場”,她的叫人覺得可恨而又可憐的地方,在她“心安理得地化瞭五十吊”請那騙子雲遊道人給小團圓媳婦治病的時候,就由她自己申說得明明白白的:
  她來到我傢,我沒給她氣受,哪傢的團圓媳婦不受氣,一天打八頓,罵三場,可是我也打過她,那是我給她一個下馬威,我隻打瞭她一個多月,雖然說我打得狠瞭一點,可是不狠哪能夠規矩齣一個好人來。我也是不願意狠打她的,打得連喊帶叫的我是為她著想,不打得狠一點,她是不能夠中用的。……
  這老鬍傢的婆婆為什麼堅信她的小團圓媳婦得狠狠地“管教”呢?小團圓媳婦有些什麼地方叫她老人傢看著不順眼呢?因為那小團圓媳婦第一天來到老鬍傢就由街坊公論判定她是“太大方瞭”,“一點也不知道羞,頭一天來到婆傢,吃飯就吃三碗”,而且“十四歲就長得那麼高”也是不閤規律——因為街坊公論說,這小團圓媳婦不像個小團圓媳婦,所以更使她的婆婆堅信非嚴加管教不可;而且更因為“隻想給她一個下馬威”的時候,這“太大方”的小團圓媳婦居然不服管教——帶哭連喊,說要“迴傢”去——所以不得不狠狠地打瞭她一個月。
  街坊們當然也都是和那小團圓媳婦無怨無仇,都是為瞭要她好——要她像一個團圓媳婦。所以當這小團圓媳婦被“管教”成病的時候,不但她的婆婆肯捨大把的錢為她治病(跳神、各種偏方),而眾街坊也熱心地給她齣主意。
  而結果呢?結果是把一個“黑忽忽的,笑嗬嗬的”名為十四歲其實不過十二,可實在長得比普通十四歲的女孩子又高大又結實的小團圓媳婦活生生“送迴老傢去”!
  呼蘭河這小城的生活是充滿瞭各種各樣的聲響和色彩的,可又是刻闆單調。
  呼蘭河這小城的生活是寂寞的。
  蕭紅的童年生活就是在這樣的寂寞環境中過去的。這在她心靈上留的烙印有多深,自然不言而喻。
  無意識地違背瞭“幾韆年傳下來的習慣而思索而生活”的老鬍傢的小團圓媳婦終於死瞭,有意識地反抗著幾韆年傳下來的習慣而思索而生活的蕭紅,則以含淚的微笑迴憶這寂寞的小城,懷著寂寞的心情,在悲壯的鬥爭的大時代。
  4
  也許有人會覺得《呼蘭河傳》不是一部小說。
  他們也許會這樣說,沒有貫串全書的綫索,故事和人物都是零零碎碎,都是片段的,不是整個的有機體。
  也許又有人覺得《呼蘭河傳》好像是自傳,卻又不完全像自傳。
  但是我卻覺得正因其不完全像自傳,所以更好,更有意義。
  而且我們不也可以說:要點不在《呼蘭河傳》不像是一部嚴格意義的小說,而在於它這“不像”之外,還有些彆的東西——一些比“像”一部小說更為“誘人”些的東西:它是一篇敘事詩,一幅多彩的風土畫,一串淒婉的歌謠。
  有諷刺,也有幽默,開始讀時有輕鬆之感,然而愈讀下去心頭就會一點一點沉重起來。可是,仍然有美,即使這美有點病態,也仍然不能不使你炫惑。
  也許你要說《呼蘭河傳》沒有一個人物是積極性的,都是些甘願做傳統思想的奴隸而又自怨自艾的可憐蟲,而作者對於他們的態度也不是單純的。她不留情地鞭笞他們,可是她又同情他們:她給我們看,這些屈服於傳統的人多麼愚蠢而頑固——有的甚至於殘忍,然而他們的本質是良善的,他們不欺詐,不虛僞,他們也不好吃懶做,他們極容易滿足。有二伯,老廚子,老鬍傢的一傢子,漏粉的那一群,都是這樣的人物。他們都像最低級的植物似的,隻要極少的水份、土壤、陽光——甚至沒有陽光,就能夠生存瞭。磨倌馮歪嘴子是他們中間生命力最強的一個——強得使人不禁想贊美他。然而在馮歪嘴子身上也找不齣什麼特彆的東西,除瞭生命力特彆頑強,而這是原始性的頑強。
  如果讓我們在《呼蘭河傳》找作者思想的弱點,那麼,問題恐怕不在於作者所寫的人物都缺乏積極性,而在於作者寫這些人物的夢魘似的生活時給人們以這樣一個印象:除瞭因為愚昧保守而自食其果,這些人物的生活原也悠然自得其樂。在這裏,我們看不見封建的剝削和壓迫,也看不見日本帝國主義那種血腥的侵略,而這兩重的鐵枷,在呼蘭河人民生活的比重上,該也不會輕於他們自身的愚昧保守罷?
  5
  蕭紅寫《呼蘭河傳》的時候,心境是寂寞的。
  她那時在香港幾乎可以說是“蟄居”地生活,在一九四Ο年前後這樣的大時代中,像蕭紅這樣對於人生有理想,對於黑暗勢力作過鬥爭的人,而會悄然“蟄居”多少有點不可解。她的一位女友曾經分析她的“消極”和苦悶的根由,以為“感情”上的一再受傷,使得這位感情富於理智的女詩人,被自己的狹小的私生活的圈子所束縛(而這圈子盡管是她咒詛的,卻又拘於惰性,不能毅然決然自拔),和廣闊的進行著生死博鬥的大天地完全隔絕瞭。這結果是,一方麵陳義太高,不滿於她這階層的知識分子們的各種活動,覺得那全是扯淡,是無聊,另一方麵卻又不能投身到農工勞苦大眾的群中,把生活徹底改變一下。這又如何能不感到苦悶而寂寞?而這一心情投射在《呼蘭河傳》上的暗影不但見之於全書的情調,也見之於思想部分,這是可以惋惜的,正像我們對於蕭紅的早死深緻其惋惜一樣。
  一九四六年八月於上海


用戶評價

評分

以前看過[ZZ]寫的的書,覺得很不錯,還是同事推薦給我的,看上後就喜歡上瞭[ZZ]的書瞭。除瞭他的書,我和我傢寶貝女兒還喜歡看鄭淵潔、楊紅櫻、黃曉陽、小橋老樹、王永傑、楊其鐸、曉玲叮當、方洲,莫言。他們的書我們倆覺得都寫得超贊。[SM],很值得推薦,價格也劃算,比書店買便宜好多還省來迴奔波花車費。 這本書的內容很不錯,讀瞭[BJTJ],好好看瞭一下,寫得很棒,[NRJJ],內容也很非常豐富。[QY],好好看瞭一下,一本書多讀幾次,[SZ]。 快遞送貨也很快。還送貨上門。服務很好。 [SM],超值。買書就來京東。價格還比彆傢便宜,還免郵費,真的很不錯,速度還真是快而且都是正版書。[BJT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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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 字跡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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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同事給孩子買的,評價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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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薰兒,換瞭一身得體的淡綠色裝飾,清淡的顔色,更是使得少女多瞭幾分清純,一條緊腿長褲將那縴細而修長的美腿包裹得極為圓潤,麯綫畢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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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書是毫不猶豫買的,當時買的時候就怕是一個沒什麼思想的書,看書名就知道是對離開自己的人對愛情的描述,買迴來一看,裏麵是少量的文字,大量的插圖,插圖是漫畫版的女孩兒啊什麼的,真的適閤情竇初開的女生,受傷後療傷用,而對於對生活的閱曆較多的,想在書中瞭解一種思想的,想有點深度的,就跟這本不沾邊瞭。散文,優美的漫畫。嗯,可能我這個過瞭芳華的工科女,以後對這種書要慎重瞭,因為這個感悟已經不再適閤我瞭。但是如果你需要療傷,對愛情還在憧憬和磨練,你是喜歡美好插圖漫畫書的多愁善感玻璃心細膩的女孩兒,你可以買來看看。或者你特彆喜歡[]。嗬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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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的時候,祖父已經六十多歲瞭,我長到四五歲,祖父就快七十瞭,我還沒有長到二十歲,祖父就七八十歲瞭。祖父一過瞭八十,祖父就死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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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貨太慢啦 而且還險些送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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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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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集典藏館的性價比比人文社的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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