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午夜文丛:科兰特最后的日子》是罗伯-格里耶自传体作品“传奇故事”三部曲的最后一部,也是总结性的一部。科兰特继续出场,而所有的关于文学和电影创作经历的回忆则围绕着80—90年代。作者采用的支离破碎的叙事技巧再一次表明他在继续与传统的表现手法作斗争。
精彩书摘
毫无疑问,句子的肌肤总是在我的工作中占据着一个很大的位置。即便我不在我的桌子前,它们生动的形貌仍在不断地萦绕着我。我重复着字词、节奏,我尝试着铿锵,我安排着回声和断裂。在我心中,这就像深深的水流那一再反复的、能够预见的、不断有所意外的运动,这深深的水流交缠、拍击、浸淹,一下子就把粉红色花岗岩的岩石连根暴露无遗,随之又轻柔地摩挲着这些水淋淋的、被吐着泡沫的涡流冲刷得光溜溜的岩石。
这一不知疲倦的活动——其耐心之手缓缓地贴合了言语既坚实又流动的材料本身,贴合了它的韵律、它的结构——明确无疑地体现出一种首先是感觉欲念的特点。但是,让我同时十分关心的字词的那确切而又暧昧的意义,也将随之展开一个新的场,一个调性、不谐调、遥远和谐、固执唤回的场,也就是说,整整一种音乐,人类嗓音在无以计数的音域上的音乐,尖利和低沉的欢乐的音乐,拍打着布列塔尼古老坚实土地的大海的音乐。布勒东、特里斯当·科比埃尔①、瓦雷里、奈瓦尔、洛特雷亚蒙,我一边行走,一边背诵,或者一边洗澡,一边背诵,眼睛直瞪瞪地盯着天花板,吟诵我那些老战友的歌谣:水晶般波浪的古老海洋,我向你致敬,古老的海洋,再一次向你致敬。
而现在,依然在大西洋的一处海岸上,那是蒙得维的亚北面长长的荒凉海滩,突然间拥满了金光闪耀的沐浴女子(在阳光下欢快地畅笑,顶着高涌的海浪,任它们拍打她们,掀翻她们,在白色的泡沫中变得支离破碎,到处渗入到她们身体中),随后重又空空荡荡,一片金黄色的细沙处女般地静静仰躺着,偶尔可见深深卧息着一枚肉红色女阴似的贝壳,脆柔的边缘缲着一圈珍珠色,或是一团搁浅的棕红色海藻,散乱着长长的毛发,还有一只窄小的舞鞋,后跟又尖又高,鞋面缀满了闪耀着金属蓝的闪光片,上面还缠挂着细细的珊瑚枝,或许是不久前某次海难的见证。
就在这片景色最隐秘的深层,亨利-德·科兰特当年或许经历了他尚有疑问的乌拉圭历险之行。狂暴而又单调的景色,这样数十里①又数十里地延伸着,一直延续到巴西的边境,在连绵逶迤突兀而出的花岗岩礁石中不断重现,任凭风吹浪打,威风凛凛的绿色浪潮滚滚奔涌,发出一记又一记震撼人心的拍击,打在平展展的滩涂上。每一记涌浪过后,闪着太阳光咝咝作响的白沫缓慢地舔舐着海滩,然后退回海洋,在身后留下一面转瞬即逝的活动镜子,一时间里,镜中倒映出一群群纹丝不动的海燕和海鸥。不远处,海岸上突兀一片岩礁,挡住了这里的地平线,三只又大又黑的鸬鹚栖息在岩礁的最顶端,仿佛在站岗放哨。
在这个地方,形状浑圆的岩石群之间本已很深的海水,似乎流动得不那么激烈,海浪只是在离海岸更近处,在那微微内曲成椭圆弯弓形的宽阔的沙土滨湾,才咆哮出声,而那多少有些峻峭的岬角,那长有强大忍耐力的植物、在古老土壤上杂七杂八地隆凸着水晶状堆积物的岬角,则向着远处的大海伸展而去,最后几处孤立的暗礁还使它在海中延伸出好几米。那里,水浪的涌动显得更加缓慢,不那么喧闹,几乎平平静静,在无精打采的摇篮曲般的曲调下,无疑也更加隐约。它贴着一面阴暗峭壁,有规律地上涌下降,随后,伴着一阵猛然的、无以预料的跃动,一下子就淹没了整块岩礁以及它所有的邻居,甚至还没过了鸬鹚宽大的脚爪。鸬鹚聚精会神,镇定自若,紧紧地附着在看不见的粗糙不平的石英晶体上,然后,涌浪转成白色的漩涡,穿透坑坑洼洼和断断裂裂,消退下去。
在他童年时代,人们常常给他讲这个故事。今天算来,它可以追溯到六十多年前。那是一个风平浪静的日子,在离布雷斯特不远一个叫做“猫咪”的地方,就在锚地的人口,一个如刀劈开悬崖的小港湾带斜坡的码头上,一阵沉闷的海浪就这样袭来,把他卷走。我那时能有几岁?也许三岁或者四岁吧。我们跟着妈妈,还有妈妈最小的妹妹玛尔塞拉,一起出门兜风,坐的是玛尔塞拉丈夫的黑色大汽车,他的名字叫安托南。正如这一容易使人联想到罗马时代的名字所显示的,我的小姨夫不是布列塔尼人,而是普罗旺斯人,他会游泳,这实在是幸运,它在这一天给了我好运。我们下了汽车后,便轻松悠闲地小步走在护岸的坡道上,花岗岩的斜坡不很滑,只有底部被清亮的海水轻轻地来回拍打着。正在这时,来自大海深层的一股莫名其妙的涌浪,突然猛一下子掀上斜坡,把我一卷而走。我的姨夫安托南赶紧一步,连衣服都没有脱就跳下了水,没费多大的劲,他很快便把我捞了回来,带回岸上。看起来,我还没有呼吸到致命的液体元素;我仅仅只是像人们说的那样,痛快地喝了一大杯。我们全部赶回汽车中,我被妈妈紧紧地抱在怀中,像是一包什么珍贵的东西。我们抄最近的路回到喀朗果夫,好把我们弄干,给我们取暖,讲述历险,由此结束我们的远足。
正是这一故事,后来随着我渐渐长大而成百次地复述,永远地留在了我的记忆中。事件本身过于匆促,或者过于久远,并没有给我留下一丁点有意识的回忆,尽管我常常重见那个曾经冒出过魔怪的、其名字具有预言性的凹洞……“猫咪”,猫崽,毛发丝光滑柔的纤弱的小猫,女人性器官的最令人安心的形象,猛然间张开了它那满口鲨鱼牙的猩红嘴巴,把我生生地活吞下去。
第二次,大约四分之一世纪之后,当时我正在安的列斯群岛的法属岛屿,懒洋洋地观察患病虫害的香蕉树腐烂的根茎,它们已经被一种叫做(用拉丁文)国际脏虫的可怕象虫悄悄地咬死了。那是在法兰西堡的海湾,4月份的一个快乐的星期日,我又一次幸运地从海难中逃生。作为一个毫无经验的船员,我上了一艘十分小的帆船,与它的主人为伴,他是一个体操教练,热衷于水上竞速运动,刚刚马马虎虎地修造了他脆弱的小舟,配置了一杆与小巧的船身不成比例的大桅杆,帆布也装备过多。我的角色局限于“补偿平衡”,也就是说,当这巨硕的帆索架杆令人担忧地倾向一边时,我便要跑到它的对面去,仰身压躺在船沿上。
但是,我的同伴使我放宽了心,因为他在海风相当猛烈的情况下,从容自如地操纵着。我们手舞足蹈地漂向朗比小海湾方向。正当我们一路顺风地漂流时,一艘当地人的大型渔船切入我们的航线,整套红色的帆篷披挂在外。勇敢无畏的体操教练继续驾船径直驶去,内行地估计出,我们将绰绰有余地偏离开它木色阴暗的粗大船尾,却没有看到它拖带着的一条粗线挡住了我们的航道。在最后的一瞬间,他才发现情况不对,可能是为我们不太稳定的平衡考虑,或是不打算切断被拖拉的速度和它自身的重量绷得紧紧的捕鱼绳缆,他猛地改变了一下方向,顶风而行。几秒钟之后,我们就苦苦挣扎在沉船的周围。帆船已经完全倾覆,船体被它过于沉重的桅杆和浸饱了水的帆布拖向深底。只有一点点还露在水面上。我已经说过,作为诺曼底水手的忠实孙子,我却从来不会游泳,尤其是在大海的涌浪中,即便这海浪涌动的幅度太大。于是我狼狈地扑腾着,试图抓住什么不时漂浮在水浪凹处中的东西,当作救命稻草,依靠在上面。我的同伴对我喊,让我别靠在他身上,也不要靠在随便什么东西上,因为我会适得其反,拖住别的东西一起沉下去。他非但不过来救我,反而去拉缆绳,这是他注意的唯一物件,他一只手紧紧抓住它,同时用另一条胳膊和两只脚拼命划水。
我已经看到死神降临,觉得在这样一个朗朗晴日死去,真是一件蠢事,我还有那么多的作品要写呢。幸运的是,捕鱼的人远远地认出,艺术家遇到了危险,世界即将失去他,终于决定掉转船头,前来救援我们。经过两个来回,他好不容易把我扯上了甲板,我当即瘫倒在地,筋疲力尽,大口大口地吐着咸涩的海水。在人们并不需要使用的救生圈上,我读到了这条船的名字:“奥尔加”,它属于我们祖辈与海上魔怪传奇性搏斗中的可怖的黑色逆戟鲸。①
奇迹般逃生的约拿②,我的鲸鱼被捅开了肚子,在某几次确切的溜达中,把我吐出在最近的荒凉海岸上。经过差不多两小时的努力之后,肌肉发达的游泳好手来到了我身边,牵曳着他那珍贵的破船,他也折腾得筋疲力尽,但有更多的理由,不管怎么说,他很高兴看到我还活着。他说,他当时马上就想到,若是换一条船(即便不减缓速度的话),他是可以谨慎地安排好的。一般情况下,这里的鲨鱼不会游得离海岸那么近。就在我们的头上,草木葱茏的山崖上有一座小小的石头房子,门窗狭小,战争期间,安德烈·布勒东曾经被拘禁在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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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庞后仰着,沉浸在由颜色深暗、杂乱无章地披散在石板地面上的头发构成的起伏的波浪中。由于头部位置的缘故,并且一大绺头发斜斜地挡住了额头、眼部轮廓、一侧面颊,容貌本身很不清晰;唯一毫不含糊的细部是那张发出苦痛或者恐惧的长啸的、大张着的嘴。从门框的左侧垂下一束强烈而刺眼的锥形光束,光源是一盏铰合连接杆的聚光灯,灯的脚座固定于金属写字台的一角;光束准确地、像是在进行审问似的投射于躺在地上的那个有着和谐曲线、有着琥珀色肌肤的身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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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小说的先锋派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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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精美的小开本,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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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里耶作品系列,午夜文丛新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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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时有个长着银发、身着外科医生穿的那种高领白大褂的男人从右侧近处入场,他的身体的四分之三呈现在我们面前,这样,由他的后侧几乎无法推测出他的相貌。他朝被束缚的年轻女子走去,居高临下凝视了她片刻,他本人的身体部分地遮住了她的腿。女囚大概已经死了,因为男人走近时,她毫无反应。另外,如果仔细地观察一下塞口物的形状以及它恰好处于鼻子下方的位置,就会发现事实上这是个浸过乙醚的布团,为了使她不再反抗,这显得必不可少,零乱的头发可以证实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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萝卜的作品,每一部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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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怎么进来的?HR记得清清楚楚,在跟那个可怖的老太婆见过令人担忧的一面后,自己明明是用钥匙锁了门的,随后还把钥匙放在了抽屉里。但是,现在,他把抽屉拉到了头,却发现根本就没有钥匙。他心中顿生不安,担心(毫无来由)自己被反锁囚禁起来,便走向写有“J.K.”的小门。它不仅没有用钥匙锁着,而且连关都没有关上:门扇只是简单地搁在槽内,只有几毫米,无论是平头锁舌,还是斜面锁舌,都没有啮合在锁槽中。至于钥匙,它也没有留在锁眼上。剩下了一种解释:皮埃尔·加兰还有另一把钥匙,他用它开了门,进了套间;出门时,他带走了两把钥匙。但,出于什么目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