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石堡風景》既不算小說也不算迴憶錄,確切說也不算是短故事。然而它是如此精準,正是為那些事、那些人和祖先低迴不已時,我們迴憶的方式。
——《紐約客雜誌》
艾麗絲·門羅的的小說體現著她的一種努力——恢復小說的神秘性。她遠離瞭當代小說那種銳利但卻瑣碎的、簡約但卻留白過多的、剋製到寡情的作風,讓小說重新成為混沌的、朦朧的、多解的、磅礴的、霧氣繚繞的、根係繁多的,所以,她會被視為契科夫的傳人。
——作傢 韓鬆落
窮鄉僻壤(節選)
本教區實屬窮鄉僻壤。丘陵地帶,密布苔蘚,不宜耕作。山坡高聳入雲,苔蘚濕氣蒸發,空氣常年氤氳……最近的市集離此十五英裏,山路陡峭幾乎不能通行。鼕季大雪光顧,造成極大不便。數月與世隔絕,乃是傢常便飯。缺少橋梁,亦使本地格外閉塞;若逢汛期,旅行者隻能望山興嘆。能夠收獲的作物隻有大麥、燕麥和土豆。本地人從未嘗試過小麥、黑麥、蘿蔔和白菜……
本教區隻有十位擁有土地的業主,沒有一位業主在此地居住。
本條目由塞爾扣剋郡埃特裏剋教區牧師為《1799年蘇格蘭統計報告》撰寫
埃特裏剋山榖位於愛丁堡以南約五十英裏,英格蘭邊境以北三十多英裏的地方,距當年哈德良為防範北方野蠻民族而修建的長城很近。安東尼諾斯統治時期,羅馬人繼續嚮北推進,在剋萊德灣和福斯灣之間建立瞭一道由哨所組成的防禦綫,不過這道防綫沒能堅持多久。很長時間以來,這兩道防綫之間一直是多民族雜居之地。他們中有凱爾特人(一部分凱爾特人來自愛爾蘭,被稱為斯各特人),有來自南方的盎格魯—撒剋遜人,有從北海對岸過來的日耳曼人,當然多少也有些本土蘇格蘭人。
我的祖先就住在埃特裏剋山榖高地上,一座名為“法—霍普”的多石的農場。“霍普”是一個古老的詞兒,來自日耳曼語,它的意思是“灣”,但不是有水的“灣”,而是被群山環抱著的一片陸地。(在這片土地上,日耳曼語、盎格魯—撒剋遜語、蓋爾語的交錯混雜乃理所當然,間或還能發現古布立吞語,提醒你早年間威爾士人的存在。)本案中“霍普”周圍的山又高又荒涼,屬“南方高地”的一部分,三座大山分彆叫作布萊剋· 剋諾威、波德斯派剋· 勞和埃特裏剋· 潘——在這三座山的名字裏,分彆含有用三種語言錶達的“山”的意思。曾幾何時,茂盛的埃特裏剋森林一度是蘇格蘭國王的狩獵場。在15或16世紀,這裏被砍伐一空,變成瞭牧場或石南叢生的荒野。到瞭17和18世紀,這些山即便不是光禿禿的,想必也是滿目瘡痍。現如今,這裏又開始瞭新一輪的封山造林,有些地方的锡特卡雲杉已經頗具規模。
法—霍普所在的山,位於埃特裏剋山榖的盡頭。它是一道分水嶺,也是蘇格蘭的脊梁。它將蘇格蘭的河流分為兩半,一半嚮西流入索爾韋灣和大西洋,另一半嚮東流入北海。從法—霍普往北不到十英裏,便是蘇格蘭最有名的瀑布:灰母馬的尾巴。住在山榖發端處的居民通常去莫法特小鎮購買日用品,而在離莫法特鎮約五英裏的地方,有一道巨大的隘口掩映於群山之間。該隘口被稱作“魔鬼的牛肉池”。據信,在無法無天的16世紀,強盜們在那裏藏匿偷來的牲畜—當然是從英國偷來的。在埃特裏剋山榖較低的那一端,有個叫愛剋伍德的地方,那裏是12—13世紀的哲學傢兼巫師邁剋爾· 斯科特的故鄉。此人曾齣現於但丁的作品《煉獄》。如果這還不足以說明問題,我還可以舉齣威廉· 華萊士[1]的例子,此人是蘇格蘭的遊擊戰英雄,據說也曾經為瞭躲避英國人的追捕而藏身於此。此外還有莫林的故事,那個被埃特裏剋牧羊人一路追殺,斃命於原始森林的莫林。
(據我所知,我的先祖,一代復一代,都是埃特裏剋牧羊人。森林裏居然能有牧羊人的用武之地,乍一聽可能顯得有些奇怪,但實際上,供打獵用的森林,中間常常留有很多開闊的空地。)
不管怎麼說,第一眼看到山榖時,我略感失望。當你對某個地方有過許多想象之後,失望便很容易發生。彼時為早春,群山尚是棕色的,也許可以說成紫棕色的,令我想起卡爾加裏四周的山;埃特裏剋河雖然湍急而清澈,但寬度卻趕不上梅特蘭河—後者位於安大略省,流經我從小長大的農場;當我最初看到圍成一圈一圈的石頭時,我以為那是凱爾特人留下的有趣的宗教祭祀遺址,但這種“遺址”接二連三地被我發現,且狀態過於完好,終於令我悟到:那不過是當代牧羊人隨手留下的羊圈。
我獨自一人在塞爾扣剋坐上瞭一周兩次的購物班車。這趟車最遠隻到埃特裏剋橋。我在埃特裏剋橋附近走瞭走,消磨時間等待郵差,因為據說郵差可以帶我上山。此地最主要的景觀是一塊廣告牌,竪在一間已經倒閉的店鋪上,上麵寫著“絲爾剋· 卡特”。我苦思冥想也沒搞懂那是什麼,後來纔得知那是本地一個著名的香煙品牌。
過瞭一會兒,郵差來瞭,我便搭他的車去瞭埃特裏剋教堂。到達教堂時,不巧下起瞭很大的雨。教堂鎖著門,再一次令我失望。這座教堂建於1824年,但與我在蘇格蘭參觀過的其他教堂相比,它的外錶不夠古老,氣氛也不夠陰鬱。我覺得自己齣現在此地顯得很紮眼,與環境不諧調,而且我冷得厲害。我縮在牆邊站著,直到雨小瞭一點兒,纔去瞭教堂後麵的墓地。掛滿水珠的深草沾濕瞭我的雙腿。
我在那裏最先找到瞭威廉· 萊德勞的墓碑。他是我的直係祖先,生於17世紀末,亦以威爾· 奧法普之名為人熟知。此人被視為名人(至少是當地名人),可以算是不列顛群島上最後一個創造瞭神話的普通人。同一塊墓碑上還刻著他的女兒瑪格麗特· 萊德勞· 霍格的名字—她就是那個罵過華爾特· 斯科特爵士的人。瑪格麗特的丈夫羅伯特· 霍格的名字也刻在墓碑上—他是埃特裏剋堂的承租人。緊挨著這塊石頭,我看到瞭作傢詹姆斯· 霍格的墓碑,他是瑪格麗特和羅伯特的兒子,也就是威爾· 奧法普的外孫。他以“埃特裏剋牧羊人”之名為世人所知。牧師托馬斯· 波斯頓的墓碑也離此不遠,此人的著作與布道曾經在蘇格蘭名噪一時,盡管他的名聲並未令他升遷至更加重要的教區。
在一眾萊德勞之間,有一塊墓碑上的名字是羅伯特· 萊德勞,他於1800年1月29日死於霍普居,享年七十二歲。他是威爾的兒子,瑪格麗特的哥哥,詹姆斯的舅舅。他很可能想不到,自己之所以能被人記住,是因為與上述一乾人等的親戚關係,就像他無法預測自己的死期一樣。
他就是我的曾曾曾曾祖父。
大約十年或者十二年前,我對我父親傢族的曆史産生瞭濃厚且持久的興趣。我父親姓萊德勞。關於萊德勞們的曆史資料很多,相當多。這實在有些非同尋常,因為他們都是些小人物,不曾飛黃騰達,再加上他們從前住在埃特裏剋山榖,而這是一個被《1799年蘇格蘭統計報告》稱為“窮鄉僻壤”的地方。為瞭查找資料,我在蘇格蘭住瞭幾個月,就住在離埃特裏剋山榖很近的地方。我去瞭塞爾扣剋和加拉希爾斯公共圖書館,在地方誌中找到瞭他們的名字。我還查到瞭詹姆斯· 霍格在《布萊剋伍德雜誌》上對他們的記述。霍格的母親來自萊德勞傢族,當沃爾特· 斯科特為《蘇格蘭邊區的遊吟詩人》收集民謠時,霍格曾經帶著斯科特去訪問自己的母親(她欣然提供瞭一些資料,不過當這些民謠被齣版時,她又感覺受到瞭冒犯)。我的幸運之處就在於,我們傢族的每一代裏都有熱愛寫信的人。這些信通常都長篇大論,毫無保留地透露生活細節,有時熱情洋溢,有時怒透紙背,充滿栩栩如生的迴憶。彆忘瞭,蘇格蘭可是窮鄉僻壤,約翰· 諾剋斯曾經建議把每一個蘇格蘭孩子都送進鄉村學堂去學習讀寫,否則他們連《聖經》都讀不懂。
精彩的還在後麵。
曆經數年,我將這些材料匯總在一起,不知不覺間,它們開始自動增刪,漸漸成長為故事。有些人物主動用自己的語言嚮我敘述自己的經曆,另一些人物則從背景中超脫齣來,站到瞭我的麵前。在最大可能地尊重曆史的前提之下,人物的語言和我的語言糾纏在一起,形成一個奇妙的重塑生命的過程。
與此同時,我一直在寫另一係列特殊的故事。我每隔幾年都會齣版一本小說集,而那幾個故事沒有被我收入任何一本小說集之中。為什麼呢?因為我覺得它們不屬於小說。雖然它們不是迴憶錄,但它們比起我的任何一篇小說(即使是用第一人稱寫的小說)來,都離我的真實生活更近。在我那些以第一人稱寫作的小說裏,我盡管使用瞭自己的私人經曆,卻同時對材料進行瞭隨心所欲的改造,因為我的主要目的是編故事。而在這幾篇未被收入小說集的故事裏,我所做的略有不同。我處理材料的方式其實與寫作迴憶錄更接近。我在探索生命,我自己的生命,盡管我並沒有以一絲不苟的態度記錄曆史的真實。我把我自己放在中心,我的筆觸圍繞著這個中心遊走,同時盡最大可能去嚮周邊探索。包圍著我的其他人物都含有虛構成分,他們在我的筆下擁有瞭自己的生命和色彩,做瞭他們在現實中不曾做過的事情。他們加入瞭救世軍,他們告訴彆人自己來自芝加哥。其中一個人物因觸電而死,另一個人物則在馬廄裏開瞭一槍。事實上,一些人物與他們的原形相距如此之遠,以至於我都記不起當初我到底打算寫誰。
而這,就是故事。
你也許會同意:這樣的故事比起小說來更接近曾經的真實,盡管我無法信誓旦旦地說:這就是生活。而書中那也許可以被稱為傢庭曆史的部分雖然被擴張為小說,但又始終待在曆史敘事的框架之內。經過如此這般的發展之後,兩股溪流靠得越來越近,最終似乎匯入瞭同一河床之中。而在我看來,這就是寫作的題中應有之義。
如果你期待的是那種情節推動力極強的故事,這本書可能會讓你感到有些“慢”。但這種慢,恰恰是它最寶貴的特質。它強迫你放慢呼吸,去關注那些通常會被我們匆匆略過的情感漣漪。我特彆喜歡作者如何處理“未竟之事”和“錯過的機會”的主題。那些本可以發生的愛情、本可以做齣的選擇,都被作者用一種近乎詩意的疏離感重新提煉齣來,成為永恒的遺憾,懸掛在人物的生命軌跡中。這種遺憾感不是苦澀的,反而帶著一種近乎優雅的宿命論。它讓我意識到,很多時候,塑造我們成為“我們”的,並非我們真正做成瞭什麼,而是那些我們最終沒有做齣的決定,那些我們默默咽下的言語。全書的基調是內斂的,充滿瞭北方的冷峻美感,即使描寫最熱烈的情感衝突,也處理得剋製而有力,像冰層下的暗流,看似平靜,實則洶湧。這本書像一杯需要細品纔能迴味的陳年威士忌,初嘗可能有些辛辣,但後勁十足,令人迴味無窮。
評分讀這本書,感覺就像是跟隨一位技藝高超的織工,看她如何用最樸素的綫材,編織齣一幅幅色彩斑斕卻又暗藏玄機的掛毯。它的魅力不在於情節的跌宕起伏,而在於那種滲透進骨子裏的“氛圍感”。那種介於清晰與模糊之間的界限,常常讓我感到既熟悉又陌生,如同捕捉夢境的邊緣。作者的句子很特彆,它們不追求華麗的辭藻堆砌,反而常常用一種近乎冷峻的筆觸,去描述那些極其感性的瞬間。比如對某個特定季節光綫的捕捉,對某種氣味的迴憶,每一個細節都精準得如同科學實驗的數據,但組閤起來卻爆發齣巨大的情感張力。我讀到某些段落時,甚至能清晰地“聽見”背景中的聲音——可能是遠處傳來的火車鳴笛,或是老式冰箱發齣的嗡嗡聲,這種沉浸式的體驗,簡直令人著迷。這本書更像是一麵鏡子,映照齣我們生命中那些無法名狀的疏離感,以及在試圖與他人建立連接時所付齣的徒勞努力與最終的釋然。它沒有給齣明確的答案,但它提齣瞭更深刻的問題,讓人在閤上書本後,依然在腦海中進行著漫長的自我對話。
評分這本書的語言風格,是一種極度凝練的“文學精煉術”。幾乎沒有一句多餘的廢話,每一個詞語的選擇都經過瞭韆錘百煉,充滿瞭張力和指嚮性。我感覺自己像是在閱讀一本結構精美的建築設計圖,錶麵上是日常生活的場景,但骨子裏卻有著極為嚴謹的邏輯和精妙的布局。特彆是對環境的描寫,常常以小見大,一個物件、一扇窗戶的朝嚮,都能摺射齣人物內心的巨大波瀾。它成功地描繪齣那種“局外人”的視角,那種觀察者和被觀察者之間的微妙張力。你既身處於故事之中,又被一種超脫的力量拉迴岸上,審視著一切。這種敘事上的雙重視角,使得故事的解讀空間被極大地拓寬瞭。它不喂給你標準答案,而是給瞭你足夠的原材料,讓你自己去搭建關於“意義”的理解框架。讀完之後,我最大的感受是:真正有力量的文字,不需要聲嘶力竭地呐喊,它隻需要準確地擊中那些最柔軟、最隱秘的情感節點,然後,它就會在你心裏生根發芽,持續生長。
評分這本書的敘事結構,簡直是一場精巧的迷宮遊戲。它不是綫性的前進,而是充滿瞭迴鏇和意想不到的岔路口。我必須承認,初讀時需要高度集中精神,因為作者似乎故意設置瞭一些“煙霧彈”,引導你走嚮一個方嚮,然後猛地把你拉迴到一個你以為已經瞭解的場景的另一個側麵。這種寫作手法,極大地考驗瞭讀者的耐心和觀察力,但一旦你適應瞭這種節奏,就會發現其中蘊含的巨大樂趣——每一次“誤入歧途”都伴隨著新的領悟。這本書對“真實”的探討也十分到位。它揭示瞭我們對生活的敘事往往是經過精心篩選和美化的,而真正那些構成我們身份的片段,往往是那些我們試圖遺忘或壓抑的瞬間。作者毫不留情地撕開瞭溫情的麵紗,展現瞭人性中那些幽暗、復雜、甚至有些自私的角落。然而,這種揭示並非為瞭批判,而更像是一種無奈的接受,接受生活本就如此,接受我們都是不完美的造物。這種對“灰色地帶”的深度挖掘,讓我對書中的人物産生瞭復雜而真實的共情,而不是簡單的同情或反感。
評分這本書的文字,像是一把精緻的鑰匙,悄無聲息地打開瞭記憶深處那些被遺忘的角落。我讀完後,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那些細膩入微的場景描繪,尤其是關於小鎮生活和傢庭關係的刻畫,那種不動聲色卻直抵人心的力量,讓人讀完後會忍不住停下來,望著窗外發呆,仿佛自己也走進瞭那個故事裏的世界。作者的敘事節奏把握得極好,時而悠長舒緩,如同夏日午後的微風拂過臉龐;時而又陡然緊湊,在不經意間拋齣一個足以顛覆你先前所有判斷的細節,讓人措手不及卻又拍案叫絕。那些人物的內心掙紮,那些未曾言明的愛與遺憾,都被包裹在日常生活的瑣碎之中,需要讀者自己去細細品味,去感受那份“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韻味。我尤其欣賞作者處理時間綫的方式,那種在過去與現在之間自如穿梭的筆法,讓整個故事的層次感一下子豐富起來,仿佛人生的各個階段都在同一頁紙上同時顯影,揭示瞭時間對人的塑形作用。這本書真正觸動我的,是它對人性復雜性的坦誠——沒有人是絕對的好人或壞人,每個人都背負著自己的秘密和未竟的渴望,在生活的重壓下,做齣看似矛盾卻又情理之中的選擇。這種深刻的洞察力,使得閱讀體驗超越瞭單純的故事欣賞,更像是一次對自我和周遭世界的再審視。
評分愛麗絲·門羅,我年輕時的朋友。
評分門羅我比較喜歡,買瞭不會虧的
評分門羅是我最佩服的幾位短篇小說大師之一。
評分先買瞭再說,收藏起來慢慢看
評分不評價,就沒有京豆,過期瞭也沒有京豆,所以必須記得評價得京豆。
評分學習宣傳貫徹精神,是一項長期的頭等大事。文化工作者要緊緊圍繞學深悟透、學以緻用,繼續往深裏走、往實裏抓
評分包裝和印刷都很棒,就是定價太高瞭,而且越來越高。
評分湊單,物流快捷,參考書目。
評分一代又一代人如流水而過,他們的基因和故事塑造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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